假如此时大街上一个披头散发,背着黑色挎包,戴着黑色墨镜,手里握着一根导盲棍的男人向你走来,你一定想不到他其实正从某辆绿皮火车上下来,风尘仆仆。
在太平山上听香港,在阿维尼翁听艺术节,体验日复一日的法国闷生活,从北京出去,看过一个又一个似曾相识的什么城市,最后依然放不下北京。
他有一个很平常的名字,叫周云蓬。
第一次了解他是在《十人》这本书里,民谣歌手、候鸟歌手、盲人歌手。而我更愿意定义他为作家。
相较于他的音乐作品,或许我更钟情于他的文字,不知道对他来说是否会是一件难过的事情。但我知道,不论是音乐还是文学,他都搞出了很大的名堂。在“不听话”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并且,他是敞亮的。
我找来了他的成名作《绿皮火车》,像一本游记,却又比游记更加深刻,没有走马观花式的到处留情,而是在云游四方中倒映出真实的自己。
02
他的文字常常读到让自己恍惚,总会忘记他其实是个一直被黑暗包裹着眼睛的人。
他怎么知道城市变得越来越像,兰州可以是广州可以是抚州可以是郑州?他怎么知道国外的生活没有国内踏实安定?他又是从哪里看见了绚烂?从哪里寻回了平淡?
后来在他用文字阐述的痛感里,我才感受到他眼睛的透亮,原来,他是个“骗子”,故意装作“不听话”,故意和世俗里的人都不一样,故意用黑布把自己的眼睛遮起来,用触觉和嗅觉去回避世间真正的黑暗。
他其实是真正的明眼人。
你别说,他日子过得比谁都逍遥自在,他大江南北的乱跑,背着梦想,到处跑场子、挣钱、大街小巷的卖唱,他一直自诩很low,却做着让大多数人都羡慕的事情。自在的写诗、自由的唱歌,在春天的小河边洗澡。
他应该更关心自己的,却还写文为那些他觉得很有潜力或者比他自己更有血性的人发声,他关心的往往是整个民谣群体的发展,而非他个人的鸿鹄之志。
03
我记得他写张浅潜,这是民谣界的老前辈了,有一段时间混得有声有色,但她属于个性歌手,上过不少国内音乐节的潜在黑名单,音乐做得很好,但因为不会经营自己,二十天安排了十场演出,状态不佳,导致了赔钱和招骂。
周云蓬认为她是那种适合坐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在唱片上绣花的歌手,但缺乏一个唱片公司或者经纪人来帮她策划和维护,于是造成了她为维持生计而三天跑三个城市的局面。
其实两人之间仅仅是同台演出的关系,但是周云蓬想帮她说话,这全是因为“好的音乐”这四个字,他虽然看不见当下发生了什么,却比谁都更早的预知到了未来,“好的音乐”只会越来越珍贵,不再普遍。
他觉得张浅潜是一条倒淌河,独自向西,虽然大地上所有的河都向东流,但时代需要这样一些神经质、孩子气、浪漫主义的气息存在,他保护张浅潜就像珍爱自己深爱的“好的音乐”。
周云蓬自己是一个“不听话”的人,所以他也喜欢时代里那些独特的、变幻的、杀气敛于无形的民谣剑客。
04
他从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生活给予他什么苦难,他都会一并吞下,哪里不好走,他偏往那地方打主意。
去北京街头卖唱,到处流浪,靠着微薄的收入过生活,他也觉得比在家里和一个在澡堂上班的女子结婚好,那种对生活的逆反、不甘能让他一口气逃到南极去。
在面对那种看不到希望,周围人都劝自己“安心度日”的局面时,周云蓬选择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去世界里讨生活,是他的一种自我救赎。
这样“不听话”的男子,总算是遇到了那个叫绿妖的女子。
她算是成为了周云蓬的另一双眼睛,搀扶着走过世界的种种角落,她为他读马拉默德、契诃夫、门罗,彼此独立存在,却又能达到融合。
而绿妖绝不是寻常女子,毕竟在外人问到她为何和周云蓬在一起时,她只是乐得眼睛弯弯,说:“王小波小说里写,一个母亲对女儿说,一辈子很长,要跟有趣的人在一起。”
05
在她眼中,周云蓬的“不听话”是“有趣”的化身,吸引着她与其共度下半生。
周云蓬就像《绿皮火车》这个书名,古老纯正。虽然在这个时代,普快、特快、动车、高铁渐渐在替代绿皮火车这样一种交通工具,为更多人提供了选择的机会,但,依旧会有人惦念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它。
不得不承认,绿皮火车上总有发生不完的故事,比如《爱在黎明破晓时》这样浪漫的邂逅。
正如周云蓬说的那样,大多数人已经失去了坐便宜的绿皮火车的权利,旅途没时间发生故事,人们互相保持距离,仿佛两列火车惧怕追尾。
这个流浪艺人生长在民间自由的土壤上,指向未来,回忆过往,尽力保持着天真的性情,他还在凯鲁亚克那句“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的后面又加了一个永远。
永远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