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翼遥又一次来到铁伯的面前,而后者依然坐在那个巨大而不舒适的铁椅子上。
铁伯已经从他极其简单的回答中大致知道他与海东来的一次尝试性交手,看来当年的“赤魔”绝迹江湖的那几年和委身朝廷这些日子里,他的身手并没有倒退。
“所以你已决定必须和他正式交手一次?”铁伯这个问题又不是问题,他了解白翼遥:他一定会的。
白翼遥点头。
“好,我不能勉强你。但是我们的约定的事……”他在提醒他。
“杀人,我会。”这对他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不止是杀人。到时候我邀请的几位江湖前辈会在场,你要在他们被迷晕之前看明白赵怀信叛乱,我也在叛乱中身亡,然后出手,那一瞬间时间很短。”
“演戏的事,我不管” 白翼遥依然不为所动,“得到暗号,我就动手。最快的速度。”
“好,很好!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铁伯高兴起来,“这将是我最快乐的一个生辰了。”
“以后,就两清了。”这几个字,白翼遥几乎是一个一个吐出来的。他渴望着完成这件事,然后“两清”了。
铁伯不再笑,只能点点头:“是的。”显然他们之间有一种约定。尽管他不愿“两清”。
白翼遥迟疑着。
“还有什么事?”
“莹莹呢?” 终于白翼遥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铁伯沉默片刻,“除掉赵怀信,莹莹应该也活不成了。” 赵怀信留下的人,在听闻他的死讯后一定会把铁莹莹撕票。人质,一向是这样的下场。
白翼遥已不再开口。他不会去指责铁伯无情,没有意义的话,已尽。
铁伯已经是个老人。老人多少有点唠叨,尤其是自己得意的事。所以即使对方没有回应,他也依然在说:“其实我也知道,赵怀信活着,他不会对莹莹怎样。他是个心软的人,所以做不了大事。可是他一死,他的同党就不会了。” 提到这个人,他的眼睛里有些放光:“那人我只见过一面,但看得出,有决断,敢冒险,有我当年的样子。可惜还是不够会隐藏。第一面,我就看到了他眼里的仇和野心,为了鼓励他们的行动……”
白翼遥轻哼,毫不掩饰地露出蔑视:“所以将计就计,任由莹莹在虎口。”他觉得铁伯的话如此令人作呕。
他已不想再听下去,所以他离开了。明天之后他也一样解脱了。
在完成那个任务之前,他要自己先去做一件事。那就是救出铁莹莹。
白翼遥离开铁伯屋的时候,有一个人擦身而过进屋。他知道,铁伯一定为明日之局做很多安排。而他不关心这些,他只有一个任务,用最快的速度杀死某些人——这是他们的约定。
那人见到铁伯,递上一卷纸:“帮主,赵怀信安排的所有兵刃、猛火油转移皆以完成。这是新的地点图纸以及清单。”
铁伯并不起身,手一挥,那图纸已经到他的手上。他打开图纸扫了一遍,笑道:“怀信这地方选的不错啊,安全隐蔽又方便。嗯!兵刃器械很多,能干啊。”
“帮主英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赵怀信等人还道这些都瞒着您。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哼,此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回去吧。别让他们发现了。” 你们的家人,我会厚待的——这一句铁伯没有说出来。参与转移的人一定会被吴赵等人灭口,但他现在不能提醒他,不能破坏明天的戏码。
……
湖岸。
白翼遥有些后悔,应该早些去找铁莹莹,而不是等到这一天她生死之际。但之前铁伯保证铁莹莹只是他放出去的饵,随时想找回都可以,绝不会有生命安危。“我自己的女儿,我怎么会让她真的深入险境?”铁伯的这话还在耳边,如今已经打算牺牲莹莹。
白翼遥自嘲地想,“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谁?!”白翼遥听到身后的声音,警觉地发现这不是任何帮内的人。
“我姓林,我们见过一面的,”林如夷手里拿着石子,一边往湖里扔,一边对他笑。
白翼遥仔细想了一阵:“海兄的朋友?”那日见到是在黑暗的洞窟里,不曾看清楚她的样子,现在见到,忽觉林如夷非常面善。
“啊,对!”林如夷笑的很欢,眼睛笑得弯成月牙。白翼遥忽然明白,她的眼睛如此熟悉,这双眼睛和另一个人如此像。
“你……”他问,“什么事?”
“我没事啊,”她耸耸肩,扔完手里最后一块石子,“我来跑个腿。海东来有事相问,你帮忙不?”
————————
海东来盯着白翼遥道:“我不会过问你和断金帮的关系。断金帮私开铁矿锻造攻城器械、囤积猛火油,意.欲.谋.反,你可知道?”
“大概知道。”并非模棱两可的敷衍。铁伯并不隐瞒他什么,自然是有耳闻的。但是他从未想去了解。
海东来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懂这意味着什么。白翼遥一定是个真诚的人,人不诚,剑就不会诚。所以从他这里寻求实证是最合理的。
白翼遥并不喜欢被人询问,更不喜欢过问这些事。
但是此刻,他在很认真地回想。
等了一会,林如夷忍不住问:“他们现在已经转移了所有东西,你知道新的地点吗?”
白翼遥摇摇头。忽然,他想起方才的情景,道:“今晨,有人去见铁伯,似关于此事。”
“可认得?”海东来问。
白翼遥点点头。
所以现在,他们三人见到了那人。
此时,他已奄奄一息。双手皆被砍断,血已流干。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满是伤痕,显然还被.逼.供过。
吴幼清下手真快!真狠!
当他看到面前的白翼遥时,他已经搞不清楚要将自己灭.口的究竟是谁。是指使他做完事就灭.口的赵怀信?还是得到他提供的资料而灭.口的铁伯?抑或他们都想?工具人的下场大抵都是这样。
林如夷第一个跑过去,“你怎么样?”这是一句废话,她也知道。但是她实在不忍心现在向这样一个将死之人询问线索。
“你知道转移的器械所在?”海东来问。他见过很多人惨死,无谓的关心远不如让他临死前把重要信息说出来,让他的死更有意义。
“图纸…咳…清,清单……都已交帮主……”这是他最后的话。他不认识问他问题的人,但是这话出口时,他感觉最后熬着的一口气可以松了。
已经够清楚了。图纸,更有清单,是很好的物证。
那么下一步要做什么已经很明了了!
海东来往外走了好几步,却没有听到后面跟上来的脚步声。
他已经习惯了每一次,她都会自己跟上来。所以这一次他回头:“怎么了?还不走?”
“……”林如夷怔怔的,“你们俩就这样走了?他……” 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是这样的惨状,把生与死赤裸裸地展现在面前,她只觉得脑中空空。
海东来轻叹:“浪费时间悼念一个并不无辜的人?我们不去做点什么,会有千千万人像他一样。”解释到这里也够了,“走。”
林如夷垂着头,跟在海东来身后,默默跟着念了一遍 “会有千千万人像他一样”……
走出后,白翼遥对他们告辞道:“既已无事,在下告辞。”
“等一下,”林如夷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拉着他说,“看你在心湖的样子,有难事吗?你帮了我们,我们也可以帮帮你的。”
白翼遥想了想,并不推辞:“找人,救人,铁莹莹。”他本想自己去,但发现有人帮忙也好,杀.人是他唯一擅长的,找人、救人,他无从下手。
“铁伯的女儿?”林如夷道,“她果然没死啊。我陪你去吧。”她回头瞄了眼海东来,继续说:“反正海大人那边,我也帮不上什么了。”
海东来没有反对。
三人分开后,白翼遥忽然开口:“你在避开海兄?”
林如夷道:“嗯,需要想明白一些事,再面对他。”
“……”
“还以为你除了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关心的。”林如夷说道。
“只是确定你来帮我的目的。”白翼遥解释道。
林如夷轻轻一笑:“我是指你为什么要救铁莹莹?她是铁伯的女儿,赵怀信的妻子。为什么需要你来救?”
“她是我妹妹。”
“!…你…等一下,所以……你是铁伯的儿子吗?”
“算是。”白翼遥凝神道,“很快不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