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边的渔村里,自古流传着鲛人的传说。
传说中鲛人喜欢在月圆的时候歌唱,歌声如同大海般澄澈悠扬,在夜空里回荡。
传说中鲛人喜欢陆地,却只能在大海里游荡,一旦上岸,就再也没办法踏足海上。
传说中鲛人有一颗鲛珠,可以起死人,可以肉白骨,可以让凡人摆脱生老病死的桎梏,长生不老。
传说中鲛人喜欢笑,一生只会流一次泪,眼泪会化作最璀璨的珍珠,五彩斑斓。
传说中……
在流传着这样传说的海滨旁,有一座小小的村庄。
百来户的渔村里,有三个小孩不太一样。
两男一女,破旧衣裳。
他们同饥苦,他们共粥粮。
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住的是百家堂。
在这以海为生的地方,从不缺这样的情况。
村民很同情,他们会悲伤,但从不觉有什么异常。
直到有一天,老人来到了村庄,听说来自很远的地方。
老人能识文,老人会断字,还练过一点斧钺刀枪。
男孩被收留,女孩被弃养。
娇俏的脸上,笑容在绽放,看起来有些牵强,有点悲伤。
在女孩不知道的地方,
某一个男孩,跪立在房门内、老人旁,
求换来女孩,能侍留在内院墙。
可老人没答应,只让位阿婆代教养……
男孩有志向。
一学诗词歌赋,锦绣文章;
一学刀枪剑戟,战阵无双。
女孩喜寻常。
学针织女红,学持家有方。
得空有余闲,他们于海边聚一场。
离开村庄,在乱石堆叠的地方。
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女孩被围在中央。
就着夕阳的红光,聊一些里短家常。
“我将来要做将军,保护大家,绝不或忘!”
左边的男孩大声宣告,像是要传到神明居住的殿堂。
“我要保护你!将来当大官,能造福一方!”
右边的男孩激动的站起,抓起女孩的手掌,像怕晚了一样。
女孩被牵起,抓住了左边男孩的衣裳,
“我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像每一天一样寻常。”
小小的脸庞,染上了金色的昏黄,恰似龙宫里,珍珠散发的霞光……
七年的时光,揉碎在海滩上,激不起一丝波浪。
曾经的孩童,长成了少年的模样。
出村的小路上,两道身影被太阳拉长。
英挺的少年背负着行囊,
清俊的书生整理着书箱。
赶来的少女,匆匆且慌张。
微喘着递上,连夜完成的香囊,
一个绣着骏马,一个绣着鸳鸯。
“等我三年,三年后,我定归来,怒马戎装。”
少年语带铿锵,扬了扬手中紧攥的香囊。
“等着我,三年后,我必锦衣还乡。”
书生脸颊潮红,把礼物收入轻便的书箱。
少女静立在树旁,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用力的挥手,看太阳落在了海上……
两年的时间,既短且长。
夕阳的陪衬下,书生落寞还乡。
回到曾经的居所,就像当初离开时一样,一切如常。
老人的矮坟也没如想象中那样,杂草疯长,荒芜凄凉……
书生躺到了床上,背对楹窗,在梦里重复激昂。
她来到堂屋前,趁着晨光,和往常一样。
见床榻之上,侧卧个青年,书生打扮,背对门房。
小心上前,轻推肩膀,看清模样,掩起口鼻,惊喜非常……
她问清书生的情况,知道他赶考未上榜。
问另一人的近况,书生语寻常,言他早战死,已埋骨在边疆。
怨他妄戏言,三年未满约未偿。
书生小声嘟囔,变卖了老人的家当,酗酒宿巷,大骂朝廷无当。
看顾书生,等他返家,她一切旧如常……
三年如水,无声流淌。
书生成了村里的教书匠,
偶有饮酒,不复癫狂。
她喜欢在村口,看村外人来人往,匆匆忙忙。
五年时光,烟消云藏。
她已近桃李,谢绝了多少红娘。
村里人劝她,莫错了大好年华,守碎瓦回梁。
她含笑摆手,沉默垂头,继续缝制新裁的衣裳……
日复一日年复年,花信已故芳华浅。
一日书生忽立于窗前,
告知她前一日晚间,
他幸遇贵人受青眼。
许下前程,许他锦装,
望书生能娶她为妻房。
断然拒绝,不肯应,
书生好话说尽,苦诉衷肠,恳求复哀伤。
先谩骂,又癫狂,
跪地叩首求原谅。
心痛又悲伤,不忍又彷徨。
她忆起了曾今的时光,三人的儿时模样,忍饥挨饿,也开心异常。
多年苦守不见郎,终究算作梦一场……
她起了座坟,葬下做了十年的衣裳。
他盖了间房,当做两人将来的新房。
人们恭贺着书生,夙愿得偿,好事成双。
孩童欢天喜地,在村里奔藏……
村口的方向,来了位英挺的青年,牵高头大马,穿锦袍衣裳。
他已成为大将,今衣锦还乡。
走往记忆中的方向,熟悉的街巷,老旧的屋旁,有些犹豫,有点彷徨,踟蹰着四处张望。
眼前出现道身影,勾勒出书生的模样。
走到了他身旁,
微笑着伸手,掌心向上,红纸张扬。
书生的字迹,请柬的封装,
写了她的名,就叫做红妆。
看微笑的书生,一脸高兴,满面红光。
他微笑着伸手,接过那大红色的纸张。
转身牵马,迎向春光,大笑着离开了街巷……
结婚当天,举村欢庆,喜气洋洋。
看着新人,他笑立在一旁。
敬过了全村老少,喝光了烈酒琼浆,豪放且狷狂。
曲水流觞,宴尽人藏。
他大醉着离席,走往村口的方向。
就着月光,且吟且唱,澄澈悠扬,于夜风中游荡。
三两个醉汉,闲聊在道旁。
一人赞叹,新人婚好,郎才女貌,青梅成双。
一人哂笑,戏谑讥讽,不定明朝,喜事成丧。
哪有什么大官垂青,前程锦裳,
哪有什么古怪要求,必娶红妆。
不过书生酒醉,言古来有鲛人,弃海求寻常。
剖腹取鲛珠,可换余生有官粮。
当世有鲛女,疑似为红妆……
他跌跌撞撞,窜向新房。
神色狰狞,状若疯狂。
他不愿去想,那文弱的书生,因酒后的虚妄,要害她的性命。
他不愿去想,曾经的点滴,敌不过如烟云,半生的权饷。
他不愿去想,曾许下的约定,是一人的臆想……
终究慢一晌,她躺在床榻上,像陷入了梦乡。
猩红的嫁衣裳,似盛开的海棠,
簇拥在她周围,刺扎在他胸膛。
书生靠着床,跌坐在地,手攥着短刃,垂落在一旁。
眼眸失焦,乱发暗黄,口中喃喃,行尸一样。
他的目光紧盯着她的脸庞,
一步步的靠近,俯身揽红装,轻柔地捧起一簇新海棠。
转身不停留,离开不属于她的新房。
渔村外,海滩边,小时候他们常聚的石堆前。
依坐在沙滩上,海浪前。
怀中她秀气的脸上,映照了苍白的月光。
喉头滚动间,似有万语和千言。
一吻低头,唇上冰凉。
就着月光,轻吟浅唱。
唱尽了十年思念,唱出了十年风霜,
一曲相思,妄诉衷肠。
随夜风飘荡,乘海浪翻扬,
游散在天宫上,当仙神面回响……
“对不起,红妆……”
清晨的朝阳洒在了脸上,
她渐渐睁眼,有点难过,有些迷茫。
她像丢了件珍宝,难想起具体的模样。
有一件锦袍披盖在她身上,
有几颗珍珠散落在一旁,散发着五彩的光芒,
还有只褪色的香囊,上面绣着憨傻的鸳鸯……
听村里的老人说,昨夜间失了火,
有一位骑马的将军从火场,救出了红妆。
也有人说是位英挺的青年,
冲进新房,抱出了熟睡的红妆。
还有位醉汉说,
看到红妆嫁衣染血,沉醉梦乡,被海神带到了身旁……
新房失火,新婚服丧。
村里人惧红妆不详,也没人和她来往。
她像以前一样,喜欢在村口遥望。
有些迷茫,有点悲伤,
连自己都不知道,遥望的到底又是何人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