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添一抹岚
傍晚去菜园时,我踩着轻快的脚步,打那株桂花树经过。
至树旁。刻意地,脚步不快了,但仍轻轻的,因为我正准备嗅一腔的桂花芬芳。深深呼吸着,以为这样一来花香便会妥妥入心肺。但很可惜,猛吸入的只是寻常不过的空气而已。若硬要说那股气息有什么特别,它不过是混进许多的尘埃罢了,就刚刚,一辆大货车正沿着乡道疾驰而去。
嗯,它怎么仍不见花开,明明,简书之上,不止一次地看到过关于桂花的文字:制桂花糕、采桂花、酿桂花酒、对话桂花?我心内思忖着,抬头看了它一眼。对它,我只是匆匆一瞥。只能匆匆了,若我伫立树旁,眼睛定定地研究那花事,大约路过或附近闲坐的人会好奇、暗笑,甚至心内存疑。
虽不曾停下来细细观察过,我心内可是十二分地惦记着它,甚至试图与他人聊起它并期待引起共鸣。然而,当我的心存欢喜地抛出“这桂花怎不见开”的话题时,他人甚少接下去,即使接了,也是寥寥几句。
我讪讪然,看几眼那一树的离落。幻想着,明朝吧,当我走过它,它已一袭米黄香小花在身了。
我想,我与这桂花树是有些渊源的。撇开爱花草之天性,我关注它的时间实已不短,掰掰指头一算,六年了,怕还不止。
与它初相识,我还是个羞怯得甚至有时会扭捏的新媳妇。沉默少语、与人生疏、不晓得说笑、钻不进圈子,这些一度让我害怕面对大家。可那次偏偏被叫回来给一场婚宴作帮手。那时与自家婶母还不算熟,我并不知能帮着做些什么。所以,在那个大冷天里,我毫无怨言地清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尚未解冻的猪粉肠。似乎忙得停不了手,也不由自己闲下来,不然可能会被别人嚼舌头的。我就是怀揣那样的心思,努力地做好手头的杂事。
那场婚宴是盛大的。我跟着大家忙啊忙,终于,午餐过后堆积的碗碟也清洗完毕以后,她们便围桌而坐。不知道能和她们聊些什么,于是,我悄无声息地走出酒堂,顺步行至门前那大片空地上。
大概是蹲久了些吧,双脚似乎有点麻。踏上厚厚的绯红炮竹纸屑,眼望纸屑随风纷飞有如春日红蝴蝶红蜻蜓,尽量地,我让自己融入喜庆氛围当中,顺势鼓励自己无需怕生。
可冬风尖利地卷起并迎面扑至,把我好不容易给自己鼓起的劲一下扑得七零八落。大概是疲乏了,我被一种情绪困扰着,心情低落。
冬风仍吹着,尖尖的冷冷的同时,竟还带了一股幽香。那幽香是我熟悉的,可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深深嗅着,我逆香风而前,见着了它,一株花繁于叶的桂花树。
噢,原是桂花。那幽香不能不熟悉啊,中学那会桂花开时,我不知有多少回偷偷掐下一撮撮的花粒往兜里放,许是想着做个带香气的女子罢。所以,于空地上冬风中,遇上它(在我心中它算是旧友了),我心底雀跃。尽管如此,我面上仍保持着平淡。
悄悄地,我靠近它。又悄悄地,我靠它更近,轻轻闻着。它的幽香一如往常曾弥漫记忆中的味道,那味道里,徜徉有叶落秋报,倾泻着冬日暖阳,静坐了温文女学生。再次的相逢,可谓闻香忆旧时了。
凛冽冬风将天顶的铅云抹开了些,一缕缕暖和的光线漏下来,洒了桂花一树。桂花们细如米粒,黄黄白白,清清雅雅,无芙蓉之姿梅桃之娇,平常而不起眼。幸而造物者爱怜,许它们绵延馥郁,这多少会吸引到世人的目光,更让知己者暗暗欣喜。
缕缕阳光也洒了我一身。有香,又暖,我惬意舒适。
宴席在继续,从傍晚吃至入夜。人们跟着忙碌,也从傍晚至入夜。我亦然。当一切都已弄得妥当明白时,我寂寂穿过酒堂,走进冬夜清冷中。无需花香作索骥,径直行至桂花树旁,轻轻捏下几撮暗香,它便伴我行走夜色中。
随后的年岁中,我与那株桂花树越发亲密。
暮春清明回乡祭祖,大房的各户人皆聚于酒堂吃喝。惊奇地发现,四月天里桂花还开着。人们你一围我一拢地站着,我最爱临那桂花树而立。偶尔,趁着空闲,会特意去那瞧瞧闻闻。人在花枝下,花香袅袅绕,竟现遗世独立之感。
随后是返乡的日子里,我和那株桂花树见得更多。
那时是孩儿出生后不久的日子里,我常推着婴儿车,与婶母们闲坐着。不时地,她们由着谈话总轻易地便爆出一堆堆欢笑,或者,说着些不指名道姓的闲言碎语。彼时,总觉得自己再难坐下去,于是借口对面那株桂花树花开甚香,便缓缓起身,走向它。
猜想,我的一双儿女长大些后,也定会熟悉它喜欢它,可知,他们的妈妈曾多次带着他们,立于花香下,指点着一树黄黄白白的花粒。
带着期待花开的心,我不知打它那走过多少次,但它总教我略略失望。我几乎认定它今年已抱着休养生息之心了。
前些天,我路过它,习惯地看上它一眼。一树仍离落,但黄白米粒已开着,零星而不寂寥。
呵,终究免去桂花何静默之叹,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