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外公的一封信

从我记事起,最期待的时间就是赶集的日子了,那意味着我和弟弟能收获零嘴。本是小小的一条集市,小小的我却觉得走不完。时常能偶遇您,可见确实是小小的街道,然后就能得到一大包香蕉形和小杯子形的蛋糕,或是您家种的一大框仙桃,一大框圆圆的梨……后来啊,我和弟弟一有赶集的机会就会睁大我们的小眼睛,四处寻觅您的身影,然后欢快地蹦到您的身边,大叫“外公,外公”,也不知道您有没有恼过我们,不过恼也没关系,我们真的看到您很开心很开心!一次,我和弟弟正在集市上转悠,然后看到前面一家有大大的酒缸的店里有您的身影,二话不说就飞奔过去,然后笑嘻嘻地喊您,可是那人一回头却不是您,可把我脸羞红了,那时并不知道有个词语叫做尴尬,于是灰溜溜跑走了,这可是我藏了这么多年的小秘密啊!

后来六年级的时候,我们家搬家到了镇上的第五楼,可以随时随地下楼去街上闲逛,渐渐不那么执着于赶集了。可是您的还是依然出现在热闹的集市上,那时候的楼房没有电梯,五层楼对您来说可是一个大挑战,所以您总爱在楼下喊我们下去,大喊“杨黑儿”,小时候我就懒懒的,总让弟弟跑腿,您喊我弟的小名儿正合我意!可我现在却觉得您是不是更喜欢弟弟,不那么喜欢我。也是,弟弟小时候抱去您家养过一段时间,他们又说弟弟小时候长得跟我妈妈一模一样,您当然更喜欢他了。唉,我弟那么可爱又听话我也喜欢他,不过我也在一直努力变得讨人喜欢,可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人最终还是要讨自己喜欢。

除了特别期待在集市上遇到您,我还喜欢去您家摘青李子,红李子,红柚子,白柚子;最馋我的就是您家的小樱桃了,因为这个果子成熟的时期恰好跟我上学的时间相撞,而小雀儿们似乎也跟我一样是个小馋猫,总跟我抢食,好不容易后来您小心摘下来放进口袋带给我们,可是小樱桃果肉又很娇弱,我吃到您家小樱桃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我也忘记了小樱桃的滋味了,但却是我的最爱;您的贤惠的大女儿——我的大姨种的鸡冠花可真是太美丽了,我总是帮大姨收集鸡冠花里的种子,需要先晒干然后使劲地敲打,不过我总是没有耐心;去旁边水库抓鱼的时光是多么快活啊!那时候我一点都不怕晒,只想跟着哥哥姐姐屁股后面捡起他们钓到的鱼;水库边的小沟里抓到的螃蟹则是由大姨帮我们裹上米面和辣椒酱一起油炸,那时候可不知道寄生虫为何物,只留下了长大后都再没有吃到过的美味啊,回味无穷!还有去沟渠旁边挖红苕来烤,也不知道是不是您家种的红苕,不过不重要了,因为我们最后咬到半生不熟的红苕就放弃了;还有在您家吃到的地瓜,外衣丑丑的,里面是白白嫩嫩的,一口咬下去全是甜甜的汁水,还可以和肥肉一起炒着吃;您家旁的小池塘最是有趣了,里面就像一个魔法盒,从里面可以变出荷花,莲蓬,莲藕,螺蛳,鲤鱼鲫鱼,别人叫茭白的高笋……

您家是我们的小乐园,但您的严厉总让我们心生退却,在您家留宿成了我们姐弟俩的一大难事,不过我们也都小心翼翼地克服了,谁能禁得住快乐的诱惑呢!

每个重大的节日都会去您家,春节更不例外。我猜春节是您最爱的节日,因为您所有女儿女婿和外孙都会来到您家团聚。我和哥哥姐姐们排着队领您给的压岁钱,欢天喜地。也是我见过您笑容最多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您都是开着电视剧看新闻,自己在打瞌睡。有一年春节,一个特别暖和的春节,您刚刚开辟了院子矮石墙外的一小片空地,原来是一小丛老竹林,竹子多次砍掉后留下的根部堆叠在一起,像个小山丘,可别小看它,根与根错综复杂,而且十分坚硬结实,但都败在您的铁锤之下了,您总是不喜欢闲下来,永远都在干活。这片小空地您种上了一株核桃苗,才刚刚抽芽,正勃勃生机。可我和别的哥哥姐姐约好去采椿芽回来炒着吃,尽管我从没吃过这玩意,但我看他们都兴致勃勃,而且看起来也不难,骄傲的我可不想输给他们,于是就开始采樁芽。眼前一个嫩嫩的小芽映入眼帘,于是我一把揪下,小小嫩芽只能任我摆布,正得意洋洋着,身后院子里传来您沉沉的声音:“不要动,那是核桃树!”,我脱口而出:“我没摘!”。您一定看到了吧,却没拆穿我,您真的很大度。后来我吃到了那株受害者核桃树结的果实,香香甜甜脆脆,如果不是我的魔爪,也许您早就吃到核桃了呢,真是对不起。

也许是由于您的小女儿——我的妈妈散布的对您的谣言,说您小时候怎么怎么严厉,怎么怎么凶,把您拿着棍子说:“你来还是我来”的画面描绘得绘声绘色,我们深知,“我来”的一顿打会比“你来”来得凶猛很多,导致我和弟弟对您一直规规矩矩从不敢造次。可我好像从没真正见识过“你来还是我来”,只记得您永远把最好吃的东西给我们。一次,大姨做了加了火腿肠的西红柿蛋汤,弟弟吃了很多,连说好吃。于是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去您家,您都买了最好的火腿肠让大姨做出各种美味的火腿肠菜式,那也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火腿肠,就算爷爷天天在我们耳边说火腿肠是什么什么做的,多么多么不健康,我和弟弟还是我行我素,照吃不误!

记得我和弟弟小时候身上总是起密密麻麻的疱疹,一到夏季,身上就没一块好肉,各种药膏简直是家里的常驻客,您总爱找各种偏方,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吃蛇肉就是您给做的。我还记得制作过程的注意事项:锅盖一定要严严实实盖上,不能让任何扬尘落进去。虽然忘记了这偏方到底有没有起作用,可我还记得那蛇肉和蛇汤的鲜嫩,没有任何多余的调料,却比我吃过的任何鱼肉都要好吃。叫弟弟吞下蛇的苦胆,我在一旁幸灾乐祸。现在想想,那时候怎么什么都不害怕呢!

关于您的偏方啊,我可是印象深刻。小时候因为贪玩,家里爷爷奶奶刚刚收割完稻谷,用于收稻谷的“拌桶”放置在屋前的杂草地上,遇上下雨,里面积累了很多雨水,于是我和弟弟就踩进去玩水,原来我对水的执念从小时候便根深蒂固了。当时玩得可开心了,大夏天里冰冰凉凉的水可真令人欢喜。然而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就遭殃了,我照常起身,可是两条腿不听我指挥,没有任何知觉,那时候的我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知道不用去上学了!还因病得“福”吃到了很多零食,我可真是个“好吃狗”啊。在很多黑漆漆的苦苦的草药和糖果的配合下,慢慢我的腿开始有力气了,不过还是酸酸的涨涨的。后来您得知我的事,立马带着一个“仙人婆”来到我们家给我做了一场法事,贴了很多符纸,念了很多听不懂的符咒。神奇的是,第二天就立马好了,我突如其来的假期就只持续了三天,生病痊愈本该有的开心大打折扣,我好像是个坏小孩。虽然那场怪病只持续了三天,可我至今都不知道当初的病因,真的莫名其妙。可我知道了您好像无所不能,那么多的偏方虽然讲不出科学原理,可就是奏效了,真是神奇。

弟弟当然也没逃过您的偏方,那就是蜗牛饭!您去岩石壁上捡回一只只蜗牛壳,回来交给妈妈,就跟我们小时候玩耍捡到的一样。您叮嘱妈妈蜗牛饭的制作方法,回来妈妈做好喂给弟弟吃,我在一旁万分嫌弃,难以想象那蜗牛壳可以做饭,我都不敢看。问弟弟蜗牛饭味道如何,他说甜甜的。当然我后来知道蜗牛都捞出来了,并没有让弟弟吞下去。可惜的是这个偏方效果不佳,弟弟最终还是去做了手术,不过我还是您崇拜您的见多识广,可真厉害。

后来我和弟弟学业越来越重了,去您家越来越少了,您买的小蛋糕和糖果我们也都不爱吃了,小时候您对我们来访的期盼,我长大后才体会到,感谢您,给了我们那么多关爱。而“长大”“懂事”就像必不可少却并不可爱的催化剂,让人与人之间变得生分,客套。我们之间话更少了,小时候都是我们追着您问各种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现在变成了您像个求知的孩子一样询问我们按键手机的各种操作:怎么能让声音大一点,听不清楚;短信怎么收不到了……可是这些无可奈何我选择视而不见,总觉得您一定会在那里等着我们,一定会的……

最终还是到了病痛找上了您曾经强健的身体,药品,保健品,偏方等慢慢堆满您的房间。难以想象一个曾经走南闯北撑起一大家子的您会就此倒下,不,你没有屈服,你的倔强不允许,于是有了现在令我心碎的结局。对不起,我又逃避了,在您住院时,远在1300公里外的我不敢去看关于您的消息,每次给您打电话都叫您开开心心,可您早已不开心了吧,只剩下我不敢想象的病痛的折磨。

还记得我最后一次见您,是去年七月,那时您生病住院,我和大姨三姨一起照顾您,您不像以前那么乐观了,总说治不好治不好,看着您褶皱的手背被输液针扎得像干枯的树干表皮,我好痛。您像个不要打针吃药的孩子一样拒绝治疗,还在迷糊中给我讲我妈妈小时候的故事,说她小时候倔脾气,生病了不吃药,灌药牙齿都掉了都不吃,外婆生气得不行叫您把他带走,带到上班的地方,您没办法只能带着几岁的她,哄着吃药,后来身体养好了再送回去。原来我身上的倔强是来自您啊,简直一模一样。而您就是有这种魔力,让小孩子听话,我的哥哥姐姐们都是您带出来的呀!

原谅我有时候有点自我,总是想到我自己,疼爱我的人又少了一个,我知道我那么不好,但您那么好,一定不会计较我的,毕竟到最后我没让您担心!反正我会自己计较自己。您来人间一趟辛苦了,回去做您的天使吧,我会永远记得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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