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翻箱倒柜地找出几个包袱,想找到我和姐姐小时候穿过的秋衣秋裤。姐姐刚刚生完孩子,母亲要用那些旧衣服做尿布。
我却突然感觉其中一个包袱皮很熟悉,棉的质感,淡粉色的底子上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碎花,我记得小时候我的小手经常依附在上面。我想起来了,它原是母亲的一条花裙子。
我问道:“妈,这个包袱皮本来是你的一条裙子吧。”
母亲突然愣了一下,脸上是我琢磨不透的神情,有忧伤也有无奈。我知道母亲和这条裙子的故事。
我记得年轻时候的母亲是村子里有名的俊俏媳妇儿,她总是穿着一条花裙子,走起路来,裙子的褶皱如同涟漪一般浮动。母亲带着我去邻居家拉家常的时候,我总是会拉着花裙子的裙角。漫长的童年时光里,花裙子充当了母亲双手的角色。
后来,外出打工的父亲在工地上遭遇意外,死在了医院里。
噩耗传到家里的时候,我和姐姐扑到母亲的怀里大声地哭泣。我的个子矮,脸埋在了母亲的花裙子里,鼻子里是带着咸味的肥皂的味道。
母亲坐在土炕上,只是默默地流泪,泪水滴在花裙子上,一朵又一朵。
后来,家庭的重担全都落在了母亲瘦弱的肩膀上。当时姐姐已经快初中毕业,家里的亲戚都劝母亲别让姐姐读书了,这样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而且姐姐出去打工也能贴补家用,母亲却坚持让姐姐读完了高中。姐姐后来读了师范,现在是镇中学的一名教师。
为了照顾年幼的我,母亲不能跟着村子里的女人去外边打工,她就每天早晨在村子里走街串巷地吆喝着买油条。寒冬腊月,一双油乎乎的双手总是长满了冻疮。
一天,奶奶来到气冲冲地来到家里,母亲正穿着她那条红裙子洗衣服。奶奶一进门就指着母亲破口大骂道:“一个寡妇家,不好好待在家里整天地抛头露面……”奶奶又看见母亲穿着红裙子就更生气了,扯着母亲身上的红裙子又骂道,“整天打扮得跟个狐狸精似的,还想着去勾引野男人啊。”
母亲身上溅满了水,好像是满脸的泪水流在了衣服上。奶奶依旧不依不饶,大声质问母亲和村东头的光棍儿二豆是什么关系,母亲无力地辩驳着,奶奶却依旧不依不饶,后来还是邻居拉走了奶奶。
我看着母亲默默地走进了屋子,又从里面锁上了门。十几分钟后,母亲穿着一条青布裤子走了出来。我进了屋子,看到那条花裙子被母亲从中间剪开扔在了炕上,被剪刀豁开的口子就像是一道巨大的伤口,触目惊心。
从此,母亲再也没有穿过裙子,她只穿素色衣服,像是一下子就老了。
母亲的双手温柔地抚摸着原本是花裙子的包袱皮,我想她也想起了这段往事。
沉默良久,母亲才开口说话:“这是你爸结婚后在城里给我买的,我一直没舍得扔。”
我握紧她的手,一滴豆大的泪珠落在我的手背上。
然后,母亲拿起剪刀,把红裙子包袱皮剪成一块一块的尿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