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娃家门口有两棵树,一棵是梨树,另一棵还是梨树。挨着大门口那棵长了几十年了,树冠很大,树叶很密,像一顶天然的大伞,遮挡着太阳。靠路边的那棵虽然小一些,但站在路边的人伸手就能摘到梨子。
大梨树下摆着一圈旧沙发,有皮优的,皮子掉的只残留着几片。有布艺的,脏的也没了本色。
早上九点过后,鳏夫刘万照例第一个来到树下,坐到靠墙的沙发上,他袖着手就那样坐着。一会儿王家老大出现了,他两条大长腿朝外弯曲着,僵硬的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再僵硬地坐到墙角处的位置上。没有问候,没有寒暄。陈家进喜随后也到了,还有驼背女人明女儿也到了。女人一到,说话声也有了,自然的问一句:“吃了吗?”回答的永远是“吃了”。
这几个坐上一会儿后,前后左右、前村后村的闲人陆陆续续就坐满了沙发。
家娃的爸妈一早就去地里干活,他奶奶就早早准备中午的饭菜,准备好了,就拉着一条腿出来了。门洞的另一边也有一组长沙发,家娃的奶奶和她侄媳妇通常都坐这里,她们都是年老多病的人,得晒太阳。
几个喜欢打牌的女人很快围到一起,一个纸箱上面放一张泡沫板,就开始了她们的作业。女人不够的时候就让刘万加入,每天都打,打到该做饭的去做饭,该吃饭的去吃饭。每天都打,永远都是打升级,打的津津有味,打的痴痴迷迷。几个女人一闲下来就迫不及待的凑到一起打。几个老男人陪在周围共渡一天的时光。
下午的时候,杨文,八成,家娃他爸几个六十出头的男人就加入到树下的人群中。他们会说新闻,说政策,说盖房子,说种菜,也说特朗普。男人说男人的事,女人打女人的牌,听得听,说的说。忙碌的时候,聚的少,闲的时候天天聚。家娃他妈手脚慢,收拾菜的时候,几个女人一起帮忙,三下五除二的事,很快干完。
一直到梨长熟了,抬手就能摘到,再成熟的时候,风一吹,梨往下掉,几个打牌的女人怕砸了头就坐到离树远一点的地方。
玉米成熟的时候,家娃他妈煮一锅玉米,大盆端出去,大家一起吃,高高兴兴的。
树叶黄了,落了,树枝枯了。单衫换成了棉袄,人们总在梨树下说闲话,打升级,年复一年。
去年冬天,临近年末,家娃的奶奶脑溢血,昏迷不醒,因为年龄大了,医院不主张手术,家娃他爸就把人拉回来了。村里家家户户的人都来看望,常在外面沙发上的人就又都天天到家娃家上房里守着,等待着最终结局的到来。几个打牌的女人帮家娃他妈准备各种后事。
家娃他奶奶昏迷了一周多,在旧年最后一天走了。门外梨树下的人每天来烧香,直到葬礼结束。
没过多久,一切恢复常态。人们又都开始围坐在梨树下,没有风的时候,太阳依旧暖和,有风的时候,他们也不在乎。
下一年,梨花又开了。日子变得温暖惬意。那天,人们说说笑笑,似乎有着一种快乐的情绪。也许因为危房改造的事而高兴呢。八成比别人都兴奋,虽然很结巴,说话却很积极。
下午一些人赶集去了,沙发上显得空旷了许多。
四点多的时候,家娃爸回来说:“出大事了,八成在咱们大路口出车祸了。他的摩托和对面来的摩托碰了,碰出去几米远,人没事了(死了)。我赶快去给帮忙去。”然后放下电动车就走了。
“不得活了,咋办呢?”
不一会儿,后面传来了八成老婆撕心裂肺的哭声。女人们早收了牌局,这时赶紧往后面八成家去了。
八成出车祸当场死了。人们又去给八成烧纸上香了。
这是村里最年轻的死者,人们都念叨着:“儿子还没成家呢!看这一家子咋过呢!”
一个人的离去如尘埃被风吹走,最终无声无息。活着的人还在走着他们的轨迹,犹如钟表。
给八成办了葬礼,人们悲哀了几日,没多久,梨树下,人们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八成的死成了他们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