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银的故事

我们村处在山东省的西大门G县,从G县往正西走不多远就看见一片茂密的树林,里面就是我们村了。我要说的张银跟我是一个村的,他跟我不是一块长大的伙伴,他比我大好几岁好几岁。他家住村东头,我家住村西头,我甚至都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更没有去过他家,可是他的故事却与众不同,经常让我想起。

小时候的我和小伙伴们在田野里撒欢的时候,经常会碰见张银,张银给生产队看青(就是看没有成熟的庄稼),看青是个轻省活,为什么让他看青呢,据我姐姐说是因为他小麻子跑的快,张银外号叫小麻子,可是他的脸上并没有麻子,可能是因为他爹外号叫老麻子,所以都叫他儿子小麻子了。张银和他爹相依为命,从我知道他时他就没有娘。张银和村里其它人都不是一个姓,我想他一定是随了老天爷的姓,为了好养活,取名叫张银,他大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全村人都喊他张银或者小麻子。张银是标准的黄皮肤,瘦削的身材,中等个头,一说话就会咧着嘴笑,小孩们都不怕他。他也会吓唬小孩,说不要偷队里的东西,否则抓起来就捆到树上,挨打还不给饭吃。张银经常穿一条军绿色的裤子和一件蓝色横条纹的秋衣,秋天看青的时候,每次见他,他都是这一身衣服,他家里穷,他和他爹都是村里的有名的光棍汉,张银虽然年轻,可是却娶不上一房媳妇。

张银看青跑的快,仿佛在电影的银幕上奔跑,跑着跑着就来到了七十年代末,这时候改革的春风吹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当然也吹到了我们村,村里开始实行生产责任制,我家分到了好几块地,有两块地和张银家搭地邻。我一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家住村东头,可是他家的地却在村西头,并且原来还和我家是一个生产队。这时候我已经上了初中,张银也成了家,他买了个四川的媳妇,当时的四邻八乡买四川媳妇的不少,有的是被拐卖的,有的是多拿钱(等于是彩礼)娶得,被拐卖的媳妇总是会想办法逃走,而张银的媳妇属于后一种,是踏踏实实跟他过日子的那一种。因为跟他家搭地邻,所以慢慢的就和他家熟络起来了,张银还是好笑,一开口就笑,黄色的脸已晒的发黑发红,他说他媳妇比他强,是个识文断字的有文化的人,在四川读过高中,考大学只差2分呢,我们都笑他,打趣他娶了好媳妇,说“要是考上大学你就娶不到了呢”,他媳妇就叽里呱啦说一阵四川话,我们也听不懂,后来问她为什么这么远嫁到山东来,她还是叽里呱啦的说,我们让张银当翻译,原来她说山东棉花长的好,嫁过来能致富。她说她要和张银好好过日子,挣了钱要翻盖新房子,把她娘接过来看看,看看他们过的好日子。从言谈举止中看出来,张银对他媳妇很满意。

张银的媳妇还真是能干又能吃苦,干起农活和本地女人没有什么区别。烈日炎炎的午后,热气还未消退,当我们到地里给棉花打棉花杈的时候,张银和他媳妇已经在他家的地里干了一个来回了,张银媳妇高高瘦瘦的,梳着小辫,弯腰干活的时候八字分的刘海就耷拉下来盖住了两边的脸,只要不说话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四川人,那几年山东的棉花长的好,县城棉厂收棉花的棉花车经常排队到县城的十字街,成了当时的一大街景,卖了棉花,农民的腰包一下子就鼓起来了,农民们都富起来了,村里出现了很多新房,张银家也盖起了明三暗五的新房子了,张银媳妇真的把她四川的娘接来了住了一段,让她娘看看她家的好日子,村民们都说老麻子和小麻子真是熬出来了,娶了好媳妇了。

后来我在县城读了高中,回家的时候,我娘说张银家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了,两个闺女一个儿子,为了生儿子可能还被罚了款,孩子多了没人看,干农活的时候,就把孩子搁在地头自己玩,有时候半晌也顾不上孩子,下晌的时候更是奇葩,张银媳妇头里走,孩子们哭着闹着稀里哗啦的跟在后面,别人不理解,说她“你怎么不管管孩子?怪可怜的”,她说,“我走的快,走到家好做饭,我做好饭了,孩子们也到家了,我要是跟孩子一块走,到家了也没法做饭”。

90年代初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村里开始有人去南方打工了。回家的时候,我娘说张银媳妇也去深圳打工去了,在深圳酒店当服务员,张银在家里支撑着,逢人就拿出他媳妇的照片叫人看,说她媳妇化上妆照的像,像个电影明星哩,在酒店还是个带班的头呢,娘又说,张银媳妇在外面呆的久了,回到家老是嫌家里黑,虽然当时村里已经有了电灯,可是和城里灯火辉煌的比,农村家里就是黑,并且看惯了城里人,回家的时候越看张银越不顺眼,于是经常不回家,后来干脆春节过年也不回家了,张银在家要管三个孩子和一个老爹,好在大女儿懂事,早早的就不上学了,在家管弟弟妹妹,为了挣钱张银也到县城找活干了,给人家拉酱油醋,有一回他给别人拉酱油醋的时候,是晚上,据说他是坐在三马车后车斗,感觉尿急憋不住了,站起来就尿,被甩了下来,摔到了头,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没抢救过来。张银死了。张银应该还不到四十岁。出殡的时候,只有三个孩子和一个老爹,张银媳妇没来。

一个家就这样散了。

又过了快二十了吧,村里有谁还记得曾经看青的小麻子张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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