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直到前阵子还发懵,为什么原本是坚定单身主义者的自己,现在已经是两个小朋友的妈妈了。先生对她很好,准时下班回家,有加班的话也会提前打个电话告诉自己先吃晚饭,语气里夹杂着抱歉和些许的失落。对于先生的善意她以前一直用一个近乎冷漠的“嗯”字来回应。家里的饭有保姆煮,其他家务也不用她操心。刚生完孩子的那两年两个娃有月嫂和婆婆帮带着,现在主要是她自己带着,两个小朋友也不吵,遗传了自己骨子里的安静,倒是不怎么让她操心。所以她每天除了照顾小孩就是拿起iPad或kindle看小说,偶尔她也会看些哲学类的书籍,比如《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比如《苏菲的世界》,不得不提一下,《苏菲的世界》她初中就开始看了,到现在还没看完。当然她也看人物传记,比如《维特根斯坦传:天才之为责任》,很厚的一本书,在iPad mini4上看,调到最大号字体,有1004页,神奇的是,这本哲学家的自传她一周就看完了。
对于先生她没有丝毫愧疚,有也只是感谢,尽管她不愿承认。5年前她的妈妈突然脑中风,她不在家,等送到医院已经错过了黄金救治时间,一进医院就住进了ICU。那会她刚毕业没半年,父母操劳的大半辈子所剩的积蓄也只有10来万,家里只要一套房,一时半会卖不掉,而且房子卖了全家也没有地方住。她那阵子向几个比较要好的朋友借了点钱,也不多,但是还是不够,母亲手术后肺部感染了,每天待ICU病房加上日常的医药费就要万把块,她也想过去水滴保上求助,但是还是想着能借就借,她不想身边的人都知道自己妈妈脑中风的事,你也可以这么认为,她有点虚荣,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这会已经抓襟见肘甚至负债累累。
先生不知道哪知道自己的妈妈生病了,拿着花来医院探望。他是她的初中同桌,自己以前还帮过前桌的女生追过他,他家庭富裕,家里开了连锁药店,虽然连锁店只在省内开,但是H市就有七八个他家的药店。临走时先生给了自己一张卡,说里面有二十万,不够再跟他说。她有点犹豫,她急需钱,但是她又不想有求于他。“以后你再还我就好了。”她记得当初他是这么和自己说的,所以她就收下了卡。后来她妈妈出院了,自己也背负了30来万的债务。妈妈出院后就由爸爸照顾着,她自己则是扎入工作中,想着赶紧把钱还上。
她妈妈出院后的两个星期,先生不知哪里打听到的地址,上自己家来说是看看她妈妈。之后两人就一起沿着她家楼下的江滨路走了一会,“谢谢—”她斟酌了好一会才开口,“钱我会尽快还上。”他没有回答,而是问自己“以后我可以经常来看看阿姨吗?”,她愣了一两秒,“嗯”她当时就是这么回答来着。
那之后,先生每周都会来自己家,每次都带点水果或者鲜花。两个月后他开始单独约她出去看电影或者吃饭。她都没有拒绝,她不知道怎么拒绝,自己和他不像老同学更不是情侣,在她看来是债主和债务人的关系。两人除了一起看电影吃饭外,也没有其他肢体接触,不过他会贴心的让自己走马路内侧,会给自己剥蟹壳,要是下雨了他会来自己公司等她。有段时间她经常加班,他知道了会给自己点外卖,到自己下班的时候开车送自己回家。她跟他说不必这么麻烦,但是先生都说自己只是顺路。她实在受不了了,她决定和他说清,她不想辜负任何人。
她主动约了他,先生到了之后,先开口了。他说自己喜欢她,自己肯给她一个机会吗?她当机立断马上说“不——”说完她觉得这样太伤人,“我——我不想——结婚——”她又吞吐地加了一句。“我们可以先谈恋爱的,那件事不急。”先生会错了意。她想跟先生解释自己是想单身,不想和任何人谈恋爱。结果两人吃完饭,她还是没说出口。
他送她回去的时候,她还是很烦躁,她摇下了车窗,让深秋夜晚的风灌进自己的脖子,先生一路上也没有再说话。她的思绪就如一团不知从何挑起的毛线,乱糟糟的,缠绕在一起。自己喜欢身边这个人吗?要是换做别人她是不是就会果断拒绝,而不是一拖拖这么久?自己真的是单身主义者的坚定践行者吗?但是这五个月自己又都做了什么?自己其实很渣吧,一直不挑明,把他当备胎?他是暧昧对象?到了小区门口,车停留了下来。她把安全带解开,刚想下车,突然自己就凑近先生的脸,两人的脸从未如此贴近,她注意到先生的喉结在动,他很紧张,很快她发现自己的耳朵也红了。她刚想往后退,先生拉住了她,“我可以吻你吗?”她有点懵,在先生右脸颊亲了一下就挣脱了,推开车门往自己家公寓快步走去。
她太紧张了以至于站在电梯前一直没按下按钮。直到其他住户也进了楼,按下电梯按钮她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往旁边靠。电梯门开了,她按下7,回到家父母正在客厅看电视,她玄关处换了鞋子就躲进自己的房间,后来先生发了晚安过来,她看了消息但是一直没回。她被自己比平时快了一点的心跳和刚才那个主动的吻吓到了。
2
两周后两人就领证了,身边的朋友都发来祝福,父母也很高兴觉得自己有了好的归属。她是在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那会怀孕的。她记得自己的先生知道自己怀孕后开心得像个小男孩。婆婆也搬过来和他们住一块。婆婆在自己嫁给先生后的头几个月对她还是颇有微词的,觉得她配不上自家儿子。两人除了每周回趟婆婆家,其他时间都是回到自己的复式大套公寓里住,早上先生送她去上班,中午给她送家里刚做好的盒饭,晚上又来送她下班。
等到5月下旬她自己就辞职在家养胎,可能因为她怀了先生的孩子,婆婆对她的态度比以前好了一些,但是也还是会挑她的毛病,比如她卧室很乱都不自己收拾一下,其实也就桌子乱而已。那几个月她闲着无聊就一本一本地看小说,毛姆的福楼拜的莫泊桑的川端康成的三岛由纪夫的她都挑起来看,即使以前看过的她也再看一遍,自己原本是在kindle上看的,但是婆婆说有辐射影响胎儿发育,她也懒得解释,就改成看纸质版的,当然即使自己看了纸质版,婆婆还是会说书的铅含量过高之类的。不过这些她先生都不知道,她也懒得和先生说,结婚生孩子她都觉得自己只是在还先生的债而已。
她和先生订的婚签协议上写明两人婚后经济独立,自己即使以后和先生离婚也分不到半点先生家的钱,婚前协议是自己提出来的,先生很不高兴,但是两人还是签了一份。之后每个月两人就分别往以她的名义开的银行账户存4000,H市是三线城市,物价并不高。先生每个月都打一万进来,请月嫂的钱是先生自己另外出的。8000其实也只够日常的伙食、日用品,还有请保姆的开销。房子相当于免费住的,自己辞职后,先生每个月打2万到账户上,她那时就打算生完小孩一定要在找工作,在她看来,自己和先生只是搭伙的关系。
她很感激自己的先生,但是她一直把自己那会闪婚的举动归结为不理智行为,现在和先生住同一屋檐下就纯粹是履行夫妻义务。她从没问过先生那会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母亲生病急需用钱,又是为何喜欢自己,她不想问。初中的事她也几乎忘了,她只记得自己的同桌数学不错,是数学课代表,眼睛是澄澈的浅琥珀色,前桌的女生喜欢过他,自己还帮着改了情书。之后两人高中不同校,大学也不同校,虽然大学两人在同一个城市,但是就没约出来见过面,除了有一次两人在开往H市的动车上碰到了,两人同一车厢,是在排队等车的时候看到的,两人座位隔很远,一个车头,一个车尾,虽然一等座车厢也不长,两人当时互相点了下头就没再说话了。
等两个小家伙断奶后她也没有出去找工作,而是在网上写连载小说,去年小说的版权被买走拍电视剧,扣掉所得税她拿到了40来万,她第一件事就是打了20万到那个“共用”账户上,那20万她还是要还的。每年元旦她都会把当年的账户流水单拿给先生看。今年元旦的时候拿给先生,先生有点吃惊,她就解释了一下,先生想看她写的书,她拒绝了,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就没再说什么。她平时也给一些公众号投稿写书评影评,每个月可以拿四五千元,正好够婚前协议里说好的钱。其实这几年物价上涨了,4000并不太够,但是她也没有自觉地加点钱,那会她的想法就是把欠先生的20万还了。她原本以为把那20万还了,自己对这个“家”挂念的就那两个小孩了吧,虽然她也没有多爱那两个娃,给足够的照顾和爱就够了,她不想和自己母亲一样过于溺爱或者宠爱孩子,到头来自己憋屈不说,孩子也承受不住,至少她是这么想的。但是她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对自家先生上心了。比如以前先生打电话回来说他要加班,自己顶多一个“嗯”就没了,某天她挂完电话才想起自己刚才嘱咐了先生加班了也要按时吃饭。这么想来其实自己以前也够冷漠的,可能潜意识里就没把他当爱人,又觉得反正他也是大人了,照顾好他自己之类的事无需她“唠叨”。
她那顿晚饭吃得心不在焉的。晚上给两个小孩洗完澡劝着睡着了,书却是看不下去了。先生那天回来得很晚,以前要是先生说他加班也有加到自己都睡死过去了,第二天才发现先生不知啥时候已经回来了。她以前都没在意,困了就先睡了,今晚倒是一点都睡不着了。在两人卧室的大床上她躺着想两人的事。两人身体的相合性还是很好的,每周两三次,都是先生主动的,自己也没拒绝。先生知道自己的例假周期,来例假的时候先生很自觉,不会要求自己。她想起两人其实在一起后接吻的次数不多,除了自己那次吻了他脸颊,一直到婚礼上两人才真正的接吻了,再之后两人也没怎么接吻,而且大部分是在两人贴合到一起的时候,总体来说在那件事情上,两人还蛮享受的。这些年他先生无疑是值得称赞的模范丈夫和模仿奶爸,对自己比以前更好,对孩子也是。
一直到凌晨1点多,她才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也没打算起床跑去“迎接”先生,反而是掖好被子装睡。先生开门的动作很轻,拿了下睡衣出卧室去洗澡了。先生一般是在主卧的浴室洗澡的 ,想来应该是怕吵到自己。等到先生在自己身边躺下,估计这回也快2点了,她本来已经要睡过去了,先生把左边的被角掀起来自己又精神了。先生吻了下自己的左脸颊,才把夜灯关了躺下了。她习惯侧卧,先生习惯平卧,自己睡右边,先生睡左边。先生以前也这样吻睡着了的自己吗?她有种侧过身抱着先生胳膊睡觉的冲动,她无论是左侧卧还是右侧卧都习惯,只是嫁给先生后就一直右侧卧了。最终她还是按捺住了冲动,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那晚过后,她觉得自己和先生的心更贴近了,先生也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对她更好了。她发现其实先生很帅,属于耐看型的。先生自从感觉到自己对他的关注后,变得傲娇起来,会小孩子气地求自己帮他系领带,她比先生矮了一个头,每次先生都得略微弯下腰,或者自己踮下脚仰起头。她嘴上说着“都多大人了——”,其实自己内心起着波澜,这种感觉很奇怪,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日久生情喜欢上自家先生了。
3
后来,她问先生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
先生把她人揽过怀里,“想知道?”
先生的眼睛分明在说:你求我啊!求我我就说。
她没应话,最近先生傲娇的本性暴露无遗,虽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傲娇的先生也确实可爱,但是不能惯着。
“我啊——初一下学期吧!”先生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
“你前桌不是给我写情书,过了几天我要收数学作业。你人又不在,我就找你练习册,结果掉出了一张草稿纸”先生看了下她,她明显在想是什么草稿纸的事。
他轻轻弹了下她的小脑门,“忘了吧?”
她把先生的猪蹄挪开,“继续!”
“呐,那张草稿纸上就有情书上的句子,”她抬眼看他,“过了几天你还能记那么清楚情书上的话呀!”她自个儿都没察觉这话醋味满满。
“哈?”先生先是一愣,“噗嗤——”他抓了下妻子的刘海,“你吃醋?”
她心虚地喊道,“继续!”
“然后我就把那张草稿纸收了起来,”先生脸上闪过一丝遗憾,“但是弄丢了。”
他吐了口气,“我记忆很好的,看过的东西自然就记住了,当时拒绝女孩子的告白难免会觉得不好意思。”
他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妻子脸上的表情,什么嘛!妻子没有什么神色变化。
先生把她的手抓过来,扣着。“我再跟你说件事,你可不能生气啊!”
她可不买账,啥事还不能生气,但是还是想知道,直接跳过保证,“说!”
“你记不记得以前班上又选班花的事?”
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自己当时就是短发,还是男生头。当年上初中的时候,学校里要求男生剪寸头,而自己的男生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年级主任来班里巡视的时候,还问了自己一句“你是女的吧?”班上的同学都笑了,主要是自己那会还喜欢穿中性的衣服,所以那会她男不男,女不女,教导主任那么问也很正常。
“我当时投了你一票......”先生说话的声音变小了。
她想起来了,初一的时候,班级男生在教室后面说选班花的事,而自己当时正好在出黑板报,当时是男生女生都可以投,自己根本就懒得参加。后面统计的时候,自己得了一票,就是零票也好啊!另外三个女生最少的也有八九票,自己就一票!太尴尬了!
然后那群男生就想到自己那会恰巧在教室后面出黑板报的事,一致认为那一票是她给自己投的。于是有那么一两周的时间她被班上几个男生喊班花。她呢那会一心向学,由他们说去,不辩驳也不生气,最后那几个男生自讨没趣,就没再喊她班花了。
“我不生气,但是我想打你!”她拿没被先生抓住的那只手打他,“你说你一个男生,敢做不敢当!”
他没还手,任妻子打着自己,“我——”
“你什么?”她也只是象征性打了几下,
“怕你生气了就不和我同桌了。”先生抓了下后颈,
“那你为什么投我?”问完她就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很白痴,情人眼里出西施啊!但是自己那会......好看吗?“你......”她这会反倒有点害羞。
“就...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啊!”他尴尬的别过头,“真的好看!”
“本来想着毕业后和你告白的,但是去你家楼下等了一周,都不见人影。”他现在抓着她的两只小手。
“哈?哦——”她想了一会,“我中考完就跑去北京玩了。”
“不过这样也好。”此刻两人是拥抱的姿势,“要是那会——”他顿了一下,“要是那会成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现在这样就很好!”
“哈哈哈不可能成!”她人从先生身上弹开。
“你真的喜欢学委?”他眼里有好奇和不悦的情绪。
“什么?”她捏了下他的咯吱窝,“想多了!姐姐我就想单着。”
“我看起来和学委很熟?”
她那会是团支书,学委成绩比她差一些,她自己的成绩一直是第二,第一则是几个学生轮流,她直到中考的时候才掰回一局,成了第一。
“没有——”
“那你怎么那么问?”
“班上的男生在传来着。”
“你好歹也是我三年同桌,你还信那个?”
她读书早,所以到了初中才开始长个,随着身体的拔高,她从第二桌变到第四桌再到第六桌,而他也正好长个,不过他调皮,老师就让她帮带下同桌的学习,所以这两人虽然前桌一直换,但初中三年都一直是同桌。
“你一直没有喜欢的男生?”他反问道。
“那你一直喜欢我?”
“嗯。”他声音虽小,但是语气很坚定。
“傻瓜!”
之后两人就没再说话。她把头枕在他肩上,他的头轻轻靠在她头上。
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她的生活里没有小说里错综复杂的情感历程,结婚后也没有鸡飞狗跳的日常。
“喜欢你”她的脸在他肩上蹭了蹭,开口说道,声音很轻,但是他听到了。
抓着她的手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