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就站在一棵树前,叶子是极普通的狭长形,顶端尖尖,两侧显现出优美的孤形。
我在细细地关注着它,或者说,是观察。
树干、树叶,以及它未曾被我肉眼所及的部分,比如树根、树想表达的语言。作为生命,树是有思想的,我坚持认为。
秋天,已然是秋天。
可我感觉,恍惚依然在夏季。热浪从地面泛将上来,我疾步靠近它,这棵我至今叫不上名字的树。
这些树在阳光下不退缩,也无法退缩,在风中会微微摇摆,在雨中蔌蔌地响,瑟瑟发抖……生命的蓬勃力量在焕发,在闪耀。
“先去树下走一会儿?”老张刚刚在十分钟前载我到图书馆,那是在与我共进午餐之后。那是家文艺范十足的咖啡馆,他参加一个活动,我是他“口袋”里的“娃娃”。自助餐,很家常,我的盘子里停了五六只花蛤、三只“南美”虾、一截玉米、七八毛豆、两段花菜,以及几根土豆丝、两块烤鸭肉,一小碗萝卜羊肉汤。临近结尾,老张说,“要不要来点鲈鱼?”鲈鱼在我去夹的时候早已“空盘”:两三个缀着粉白鱼眼珠的鱼头一半浸在鱼汤里,像搁浅了的船。“又有新的鱼块了。”他说。
听及此,我心生喜悦,便含笑作答。老张执一小碗过来,我看见三四块鱼段肉质丰满,酱和油恰到好处地铺呈在鱼皮上,像着上一层盛装。鱼肉的鲜美与喜悦佐餐,顿时让我浮起由衷幸福感。他又殷勤道:要不要再来点水果?我头一偏,没说话。他说:“哈密瓜、西瓜、香蕉……”那就香蕉吧,香蕉就好。西瓜其实也不错,只可怜我昨晚被冷气侵袭,不想雪上加霜,就拒绝了这大寒之物。
图书馆是我的“后花园”。我来此,一来借以逃脱臻臻目光的检验,二来我的以身作则是一堵静默的“背景墙”,不如撤之。这里,是我心静之所需。
有时,他在用电脑,我在读《红楼梦》,他不接受我似是而非的“骂”——至少他说是,我怎么辩解均失效,那便算是吧。这妈当的,女的“马”,得完全卸下两张“口”,替换上一道“门”,成一“闯”,我独自“闯荡”书海如何?
吃完半截香蕉,我继续听眼前这棵树与我的俯耳交谈之语,我好像懂了点什么。当我察觉到幸福时,笑着望向树。
“你该感谢你的孩子!”
我的眼眶里似乎有湿润。我不想或不愿看见一个“不思进取”、不努力的画面,我宁愿希望在这里,在图书馆,看见一个个静止的身躯里,流淌着灵动的思想。
换句话说,在这里,我将洗涤自己的无奈和忧伤。安静是我的特质,不喜刻意去搅动浑浊的一片虚空。
而你,比如这棵树,却是实实在在的。尽管我真的叫不出你的名字,就像去森林,我能喊上名字的树不多,松树、樟树、橘树、杨梅树、石楠树我是熟悉的,驻扎进我意识深处的树,以及童年,故乡的两棵老樟树,一棵湮灭了踪迹的葡萄树,于我,都是亲人般的存在。
多年前的村庄一直牢固地活在我的心底,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带着它们,某一天,它们或许会老去,会消失,成为灰烬,而我,早已将树想表达的意念糅合入我的血液、骨髓和灵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大多情况下,我离去的速度,要远远超过你们,我的树啊!
宇宙无声,树静默。我的目光停留在枝杈上,忽然一阵风过,枯叶啪一声掉落。
读过武志红的一段文字:“亲密关系的根本是珍惜,珍惜彼此真实的样子,同时去创造出一些共同美好的东西。权力争夺是为了维护自恋。两个自恋的人,在学习相互依恋,同时又要破掉自恋。”我在这里,是为了修补我的自恋。
曾在一个群里与一个心理方面资深的老师相“晤”,他说,当你心情压抑时,去凝望一棵树,当你睡不着时,去冥想一棵树……想着想着,你就成了一棵树,忽然就学会了放下、接纳,拥抱了自己。
你与我,本就是一棵棵树,或花,或草,两条腿是划向世界的分支,是连接自然的根。
我离开这棵树,在图书馆内,瞥见一个着裸色无袖长裙女子,一蓬松“蘑菇”头覆盖其上,她的“树根”上,缀着亮片满满的细高跟凉鞋。俄而我稍事休息,见她将两膝曲成直角,弓着身,斜靠着椅背。不知过了多久,再抬眼已不见她。
另一个胖脸上看得见无数鱼虾蟹和肉牺牲后变为蛋白质与脂肪堆积的女人,大约六十开外,正眯着眼假寐,又或者,她正在睡梦中听空调发出的嚓嚓声,似打着节拍。
看图书馆里形形色色的人,是副产品。这些人中,主流是沉浸于文字之人。
我取了本《风景名胜》——让我们一起看风景,它平时大抵不会入我眼,但乍一翻,一句话打动了我:“在旅行中寻找匠心”。
平时来图书馆,我极少带自己买来的家里的书。偶尔这么“邂逅”,颇有灵光乍现的喜悦,于是,思想被打开、酝酿、发酵、封存、释放,打开……
我又像阅读午间端详的那棵树一样,心里向每一棵樟树、梧桐树,或者蔷薇花、狗尾巴草……致敬。抽出地球表面的你们,或深,或浅,诠释着思想的火花。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细细观察树,那枝枝杈杈,那绿叶,在顶端繁盛,闹腾。
看树,以树般冥想,我的心异常平静。低头看树,看我肉眼看不到的树根。在心理测试中,常会让人画树,以“窥见”一个人的“城府”,有一定道理。
现在,我在看“风景”,一树,一书,一个人,一个村庄,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