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总用孝顺来评判晚辈的为人,而何为孝顺,就要看你出了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
我自认为是一个合格的中国人,总要自己被自己的道德绑架,用“陪的时间不够多,给的关爱不够暖”来千千万万次谴责自己的不孝。
自作自受何必呢?不好意思,我只是在练习。在祖母老得可以离开的岁月里,我一直在练习,等待着她的离开。
在她离开之前,我要自己记住她最后的时光,用我能够给出的时间和记忆。
你应该能猜到,我记住的是她那该死的孤独和寂寞。孤独和寂寞,这两个词总能刺激我留下眼泪,毫不客气。
我为什么要为一个平凡女人的寂寞和孤独而哭?
每个人生来不都是寂寞孤独的吗?况且很多人都找到方法对抗。而这个平凡女人,也不例外,她似乎也找到了方法。
白天闲来无事,她会一个人探着身子,用模糊的眼睛和沙沙的耳朵,向铁窗外排解寂寞。有时也要那铁窗盆栽里的植物帮她排解。
天气晴朗时,她会一个人坐在温暖的阳光里,看看手里皱巴巴的岁月,嘀咕着“老了不中用,活着有什么意思”。当然,这话也要别人听见,还要当面说。毕竟人是群居动物,她一直不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有人陪伴时,她会天真的说出一些令她匪夷所思的话,“电视里的人会不会看见我在换衣服”“电视里的人可真有意思”“坐下来一起看看电视吧”……这样,别人也许能听出她的孤独和寂寞。毕竟,一个小孩子孤独的童年,听起来都叫人生疼。这是她无意让人知道的。即使别人知道了,有多少作用只能她自己评判。
她没有时间去评判。她要自己热情款待每一个走进她房间的人,无论对方真心还是假意。
如果是小孩子,她就把自己珍藏许久的杂食,讨好的分给他。她大概觉得这些她眼中孩子的美食,足够让孩子们得出重大结论:只要来找这个皱巴巴不讨人喜欢的老人,就能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美食。
她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孩子已经有琳琅满目的饕餮食物。她更不知道,她珍藏许久的美食,连着她仅有的慈爱,早已被“变质”。大人们大都将它们一一丢进垃圾桶,顺便教育一句“狠心的祖母”。
这女人也没给自己太多时间去琢磨别人是否认可她的慈爱。毕竟,一个慈爱的祖母不是那么好当的。她要花时间去做别的事,这是她另外一个可以刷存在感的机会——努力记住每一个来访者报来的消息,或喜或悲,她照单全收进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尔后,将这些记忆作为和其他来访者的谈资,乐此不疲。
她也算尽心,每个看过她的人都听到了别人人生的一角。这是她所不知道的自己的有用之处。没人会想到要告诉她,就像没人会告诉她,这些记忆他其实并不想听。至少,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对这么努力与孤独寂寞抗争的女人,显然我的眼泪是矫情的,我的哭泣更像是在无病呻吟。每一动人的哭泣和眼泪,最后只感动了自己。
而现在,我不用再练习了。
有一天,我会看到那铁窗前的植物枯萎,或者只看见盆栽脚下的印痕。
这些没有多少人会知道,她也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