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镜界第一界～虚
谷叶儿驾驭着大鹏飞越万水千山，也没有找到她心目中的粘土，好在她寻到几块燧石。
没有粘土，不能煮食物。但燧石还需铁来敲，她知道，找不到铁块，还是等于没有打火石，打不着火，连烧烤熟食都做不到……
谷叶儿摁着自己不老实的胃，但胃里的酸水却摁不住，又从胃到喉一路灼烧而上，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就像一个泉眼，自己就像一条石龙，口中喷出一股水来……她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痛苦促使她脑子飞转，她想到了铁陨石，她相信找到铁陨石一定能解决打火的问题。于是她更加坚定了寻找粘土和铁陨石的决心。
她知道，山火是取火种的最直接方式。
但山火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据古书记录:山火有二，一曰火浆，火浆淌处，万物尽摧，草木焦焖，兽奔禽飞……二曰火灾，火陨雷电，草木遭焚，伤禽灭兽，灾后遭瘟……
也就是说，无论是哪种山火，都会导致毁灭性的灾难，都会使封闭的瘟疫灾后传播。古书记录过几次瘟疫，每次瘟疫来临，皆有大型水火之灾，每次瘟疫过后，都有禽兽灭绝，人口剧减。
远古时期，有一种枭人，因学会取火，又贪食美味熟肉，常放火烧山。一次山火过大，又遭强风，竟连烧一月之久，枭人虽吃到一点美味，却令满山野兽，死于大火，等死病禽，远逃播瘟，结果那次大火使十几种动物和几十种树种灭绝于世……
谷叶儿抚摸着驮着她飞翔的大鹏漂亮的彩羽，它们如此聪明有灵性，且有崇高的品德，可惜古书上说，它们最终也灭绝于上古枭人的贪婪霸道，因为枭人认为它们食用了属于他们的湖鱼，将它们全数射杀……她又想起大虎，大虎是百兽中最聪明有灵性的野兽，因贪其虎皮华美，也灭绝于枭人之手，只有“王”字虎因数量众多而得以远逃，留存了下来……
后来枭人被智人打败，沦为奴隶，行为受到约束，渐与智人融为一体。
想到生命的灭绝，她宁可生食一世，也不准许发生这种灾难。
忽然，她又想起古书上曾出现过这样四个字:钻木取火。
对！何不钻木取火？但用什么钻，又钻什么木？
一个主意瞬间在她脑中形成。
她要多收集一些燧石，再多采集几种木头。然后晒干木头，钻木取火。
说干就干，大鹏载着她飞到生长着不同树木的地方，她用石斧砍了各种各样的木材带回去。
她把木材去皮砍成方块晒干，把各种各样的燧石打造出锋利的尖端在木块上面来回钻，但除了得到无数木块上的小孔和手心被燧石挤破的伤口以外，连个火星儿也钻不出来……
被失败挫败的谷叶儿从此变得呆木木的，身体失去了往日的活力，眼睛中也减去了许多光采。
镜界到底是什么地方？到底是供人修炼的场所还是令人绝望的地方？
她捂着自己的胃，看着充足的食物储备，一点也吃不下去，那些薯类在她眼里变得像石头一样，再也难以勾起食欲。
难道她的镜界之行就这样以饿死而告终了吗？
她的现状，大鹏都看在眼里，它不明白她整天收集那些石头和木头干什么，更不知道她又整天用石头在木头上钻孔有什么用处，也不理解她为什么时不时地吐水。但只要她一声呼唤，它依然会载着她到处飞行，只是觉得她有些陌生。
大虎也一样，它原以为她伤好以后会如原来一样，和它一起种食物，挖食物，采果子，嘴角扬着微笑。没想到她伤好后，跟着大鹏到处乱飞，带回一堆堆奇怪的东西，天天钻孔玩儿。钻孔就钻孔呗，还变得越来越颓废，还多了个吐水的毛病，模样儿也变了，整天苦着个越来越枯瘦的脸。这还是她吗？还是那个曾经活力四射神一般存在的主人吗？大虎觉得她变了，变的陌生了，俗气了，一丝失望在它脸上一闪而过……
谷叶儿并不知道它们的心思，她依然在苦苦地寻找着取火的方法。
一日，天空飞来一只火球，谷叶儿知道，这是一个灾难的源头，它落在哪里，哪里就会发生灾难。
虽然谷叶儿想火想得神魂颠倒、不思饮食，但制止灾难也是她的第一责任。她向火球跑去，那火球走走停停，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地飞行着，似乎在欣赏风景，也似乎在逗她玩儿。
谷叶儿在下面搭起弓箭，一直追随着它，希望在一个宽阔空旷的地方抓住机会射中它。
当她走到一堆湿润的乱石上时，那火球忽然疾速向旁边的流瀑扑去。
只听一声“轰隆”，谷叶儿连同手中的弓箭瞬间被一张看不见的刺网罩住并收了一下，刺痛中，弓箭掉在地上，谷叶儿也躺倒在地。
大鹏和大虎闻声赶来，看着谷叶儿的尸体伤心欲绝。
它们知道，不消一会儿，天边就会飞来一群灵鹫，把谷叶儿装敛于腹，带她飞天……
它们望望天边的夕阳，再看看即将被分食的谷叶儿，一个发出低鸣，一个发着低吼。像在唱一首悲伤的合唱。
这悲伤的音乐振颤着空气，振颤着谷叶儿的耳膜，振颤着谷叶儿心脏处锦囊里的磁质方卡，谷叶儿的心脏搏动了一下。
接着，又搏动了一下。
渐渐地，谷叶儿的心脏跳动起来，她醒了。
她发现自己昏倒的石堆上，多了一道潺潺的流水。
原来那火球一头扑向流瀑，瀑水发出一声暴乍，暴乍时震落了许多石块，使流瀑变大化为飞瀑，瀑水流过来，浅浅地漫过谷叶儿躺着的石堆，浸湿了她的衣服。
她爬起来，捡起一旁烧焦的弓箭时，发现自己的手臂皮肤表面一层焦黑，长长的汗毛都不见了。
以水为镜，她被自己的样子吓呆:她满脸焦黑，头发炸竖，像只干瘦的黑面鬼魃。
她赶忙清洗掉自己脸上的污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带着弓箭和两只见证了她复活的千般狂喜、十分讶异的宠物一起回去了。
夜，黑色的天幕上画出一道金色的曲线，那是一弯月眉。
她的胃似乎不再那么闹腾，经此一劫，侥幸死而复生，她忽然看淡了一些东西，比如因胃的不适对寻找火种的执着，又比如对火种求而不得的失望，都不再那么强烈。
她的心放空了，至少她还活着。
最大的事，也无非是她死了。
活着，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吃喝拉撒；死了也无非是空空如也……
她安静地坐在石床的枯草上，就这么一直冥想着。
她听到大虎轻轻地在漆黑的暗夜里打着呼噜，忽然看到大虎变成一幅暗夜里的白色骨架，翻了个身又睡着了。这一次，除了骨架，她看到还有筋络、血脉、神经……
她吃惊地捂住自己差点惊叫起来的嘴巴时，又发现自己的手掌竟是一只白骨爪子。她吃惊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一副白骨……
她跳下石床，用骨瓢接了一瓢清水，在暗夜照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骨瓢的水里映出一颗骷髅。
她激动起来，她听师父说过，某一位祖师在镜界修炼回来，修出了一双天眼，能够隔皮见骨，隔石探洞。莫非自己现在也拥有了一双透视眼？
她看向自己的胃，发现有一颗绿绿如豆的结，那结生数尾，每一尾细如绿丝，长短不一，细丝或条或叉或结网，末端皆有一小点儿。
她用手抚摸那些小点，感觉皮肤下似有硬结，就用手指抚摸点按，居然每个小绿点都有痛感，而且每个小点的痛感均发射向胃部如豆的绿结，这种发射的感觉很奇妙，忽而清凉地划过绿丝进入胃结，忽而温暖地漫过绿丝包围胃结，总之，这种感觉奇妙的无法形容。
她一直抚弄这些小绿点，渐渐的小绿点没了，小结块摸不到了，绿丝也随指下的结块摸不到而消失了。
她看见胃里的小绿结随着绿丝的消失越来越小，令她痛苦许久的胃部不适也越来越减轻了。
她惊喜无比。
等出了镜界，一定要把刚才看到的东西给绘出来。
她忽然想起在某一片大森林中，看到一种软皮树，它的皮浅黄色，又薄又大又结实，当时寻木头没在意，如果拿它做纸多好！又想起见到一堆石块，因为其质地不坚硬而没有拣回来，当时，她用那石块在石斧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现在还在上面，浸水都没被浸去。
“太棒了！明天马上就收集它们去。”谷叶儿兴奋而急切地盼望着天明。
原来，解决自己胃部不适问题的方式不止是寻找到火种与粘土。
而是自己的身体内部！
寻火种与粘土的信念不可以没有，但若过于执着于依赖它们，那就是舍近求远。
其实最应该依赖的是已拥有的自身，自身才是能最快解决问题的地方。
执迷于依赖遥远难达的目标，容易偏执、迷茫，进而产生绝望……
把目标置于远方，一个随缘的地方。解决眼下之事，一步一步地走，让自己的心境进入一个虚空的境界，理智地等待。
谷叶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石床的枯草上睡着了，她的嘴角上扬，扬出一个微笑。
黑暗中，谁也看不见她的微笑，包括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