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斯·芒罗 Alice Munro
原来他在我家做的工作是那个掘井人在这个乡村最后的工作。他在别的地方还有工作等着他,他也想要在好天气持续的时候尽可能赶去处理这些事。他就如此生活在旅馆里,他可以打包然后离开。他就这么做了。我应该知道麦克也要离开。我接受了他在我未来消失的事实—可是我没有对消失的概念,直到麦克离开。当失去了麦克,我的整个人生被改变了,就像经历了山体滑坡一样,把我所有珍贵的人生意义也带走了。
几个星期后的一天,我待在鞋店的门口,我的妈妈在试鞋,我听到一个妇女一边跑过鞋店,一边叫着“麦克! ”我突然以为那一定是是麦克的妈妈。我当时跑出了鞋店,想着再过几分钟我就可以看见他了。
那个妇女抓住了一个五岁大的孩子。麦克是一个普遍的名字。是一个愚蠢的扁平脸蛋的小孩,他有着脏兮兮的金色头发。我的心砰砰直跳,像胸膛里的嘶吼。
1979年的一个夏天,我在uxbridge的公交车上遇见了桑尼。她看起来很阳光,银棕色的卷发被不对称地梳到了后面。即便她发胖时—她确实胖了—看起来也不像发福的已婚女人,而更像是带有几分庄重的女孩子。
她把我带到了她的生活中,就像她曾经那样,她告诉我她可能会迟到,因为克莱尔早上耳朵进了虫子,她送她到医院去把虫子取出来。然后狗就在厨房的台阶上呕吐。约翰逊让男孩子们清理干净,因为他们想要一只狗。
“所以我们应该去一个不错的安静的地方喝醉酒,永远不再回来了吗?”她说“我们去吧。约翰逊邀请了一个朋友,他的妻子和儿女都远在爱尔兰,他们想打高尔夫球。”
我和桑尼在许多年以前在温哥华的时候就是朋友。我们的孕期也吻合,所以我们能共用一套孕妇服。每周一次,在我的厨房或者在她的厨房,有时被孩子打扰,有时因为睡眠不足而感到眩晕,我们狂喝浓咖啡,抽烟,激烈地讨论着我们的婚姻,我们的斗争,我们的个人缺点,我们的兴趣和我们不光彩的动机,我们放弃的理想。我一边读荣格,一边努力挣扎着实现我们的理想。人生的那个阶段被称为是年轻的妈妈需要经历的迷茫和昏沉的时段,年轻的妈妈也需要履行她们的任务,我们仍然督促着自己讨论西蒙娜·德·波伏娃,亚瑟·库斯勒和《鸡尾酒会》。
现在我们两个都离开了温哥华。但是桑尼和她的丈夫,孩子和家具一起离开,以普通的方式和普通的理由——她的丈夫得到了另一份工作。而我搬离是因为一些稀奇古怪的理由,这理由是只有在我那个特殊的圈子里的人才会同意我这样做——我离开了我的丈夫和我的房子,以及所有结婚生活需要的东西(当然,除了孩子是应该被排除在外的),我想过一种不虚伪,没有严重缺憾,不感到羞辱的生活。
我现在住在多伦多里的一个房子的第二层。楼下的人是几十年以前从特立尼达拉岛来的。这条街上,所有的老砖房里住的都是一些橄榄色或是浅棕色皮肤的人,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英语,日夜烧着他们的或辣或甜的菜肴,菜的味道弥漫了整片空气。这一切都是我高兴——这使我感觉我就在进行着一次真正的改变,一次摆脱婚姻温室的长长的但必不可缺的旅程。但我的女儿们对于这些还不懂——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让她们理解这些对她们来说太困难了。她们在暑假一开始就来我这里,预计待两个月。她们反感街上的味道非常也觉得噪音很吓人。
她们一开始没有抱怨。大女儿对小女儿说:“让妈妈觉得我们很开心。不这样的话,她是会伤心的。”
到最后她们完全爆发了。她们指责我,向我控诉她们的悲惨生活。小女儿嚎哭着:“为什么你就不能带着家里呢?”然后大女儿愤愤地告诉她,“因为她很爸爸。”
我打电话给我丈夫——他也几乎问了我同样的问题也给了按照他的思路来说的几乎相同的答案。我改了票,帮我女儿打包带她们去飞机场。当我独自一人回来的时候,我把她们留下来的物件收拾好,统统塞到一个垃圾袋里。每当我想起她们时,我几乎每次做了同样的事:我从不谈及到她们。想起我丈夫时的伤心我可以忍受,而但当我想起我的孩子,我就无法忍受这痛苦。
我重新开始生活,就像她们没来之前一样。我不再做早餐了,每天早上我都出去在意式的熟食店里点一杯咖啡和新鲜的卷儿。回家时,我会坐在先前阳台的窗户下的桌子上写作,一写就是几个小时。窗外,天色渐暗,后院的派对也开始了,音乐声,叫喊声和挑衅声变成了之后的争吵声,我被吓坏了,不是因为喧嚣与暴力,而是因为我感觉我根本不存在。
我愁肠百结,然后我给桑尼打了电话,这个周末我就可以被邀请到乡下度过了。
“这里真美,”我说。但是我们开车经过的乡村与我无关。山峦就是一系列绿色的小凸起,有些凸起上有几头牛。低低的混泥土桥坐落在布满水草的小溪。干草已经被新的方式收割起来了,一个个被卷起来,留在地里。
“在你看到房子之前先等一下”,桑尼说,“房子很脏乱。”
她没有问我目前的生活——是因为她不同意我的做法呢还是觉得贸然问出来不礼貌呢?我不会告诉她真相,要么就是一半的谎言。和过去的生活决裂是困难的。我疯狂地思念我的孩子但是和过去决裂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开始学习放开了我的男人,也让我自己获得了自由。我开始学习看淡性,这对我来说很艰难,因为这不是我习惯的方式而我也不再年轻,但是我在学习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