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老了,一个人住,邻居是一对小夫妻。
在小区,紫是个一般的老太太,急冲冲地挑选购买早市的新鲜蔬菜,慢悠悠地推着带滑轮的塑料菜篮子,兴致高昂地和其他老太太高声闲聊。
小区里这样的老太太,有三百八十一个,类似的老头有一百六十个,超过八成的老太太混迹在各广场舞队,老头们有一部分被木工协会和民乐协会分流了。
一直以来,紫在天蓝蓝清晨舞队,位置排在第二行,属于二阶领舞者的光荣序列。
三年前,紫突然退出了舞队,好姐们领队很不理解,带着舞队伙伴们登门探望过五、六次,苦口婆心地劝返,每次都是失败告终。
见到紫神志清醒,意志坚定,也不是被草绿绿夕阳舞队挖了墙角,领队最终恋恋不舍地放弃了执念,一个兴奋的小老太太升级替补了紫的位置。
紫退出的话题,依旧在舞队延续了好一段时间,直到那年小区要搞迎中秋活动,活动上要选拔歌舞队参加汇演。
与歌舞队的感受完全不同,小区会所后侧的老师傅木工协会这几年都兴致高涨,紫的到来,让老头们仿佛都年轻了十岁,尤其是丧偶单身的老王、老李和老丁,个个都像打足了激素的公鸡,干劲十足。
遥想当年,紫是小区有名的一支花,现在依旧是个清秀可人的老太太,最重要的是,三年前老明去了。
老明是紫的老伴,退休后一直是木工协会的主力,这家伙在这个世界抱得美人归,还无病无灾地到另一个世界享福去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老头们看得开,都挺羡慕老明的。
老明和紫是小区的一段佳话,据说每到繁茂星空,两人便手牵手在广场高台上看星星,老明学识渊博,两人颇有点才子佳人的感觉。
相伴时有多甜蜜,一朝分别就有多凄苦。
小区里的人都知道,料理完老明的后事,紫就倒下了,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多亏了舞队的老姐们,还有隔壁的小夫妻。
紫有个儿子,赚大钱的,那段时间太忙,回来只待了三天就匆匆走了,舞队老姐们都气得大骂,紫说儿子是不愿意睹物思人,说着说着便流下泪来。
老姐们就都不再提了,好在有隔壁热心的小夫妻,好在老明还留下了一张纸。
纸上就一句话,“我将化身最亮的那颗星,在星空永远陪着你。”
原本是薄薄的一张纸,还有不少泪痕,小夫妻贴心地帮紫去复印店修复塑封,现在成了紫贴身不离的“星空字照片”。
后来,老师傅木工协会的老伙计们发现,老丁开始研究起星图了,据消息人士透露老丁已经连续参加过十三次N市的天文台基础讲座,后知后觉的老王和老李,重重地拍了大腿,火速报名去了。
有一点,老王和老李没发现,连机灵的老丁也不知道,不知从哪天开始,紫就再也没去过高台看星。
巧合的是,开始不再看星的那天,正是紫正式退出广场舞队的那天,也是紫开始每天定点到老师傅木工协会打卡的那天。
老明生前,紫从未去过老师傅木工协会,她不喜欢那种味道,据说那也是老明平生深以为憾的少数几件事之一。
老丁他们的想法,紫心里透亮,不过她要办的是一件大事,在这些小事上没有半点心思。
几年前的一天,她的电视遥控器坏了,邻居小夫妻在网上给她淘了个二手的,她的电视年代久远,全新的遥控器早就没有了。
她扔下钱就快速跑了,小夫妻憨憨的笑声,让人心里温暖。
遥控器却很不寻常,能遥控的远远不止电视,上面还有个奇怪的按键。
紫是有缘人,初步搞清楚的那一刻,手上的遥控器险些掉落在地。她的手哆嗦起来,费了一阵功夫,才把“星空字照片”拿出来,温柔地看了很久很久。
泪水中,她毫无犹豫地做了决定,不要说只是改三样习惯,就是十样,一百样,她也会照做不误的。
退出跳舞队、木工班打卡、不上观星台,三年的刻意改变,新的选择形成了新的习惯,紫可以开启那个奇怪的按键了。
她要把那颗星召唤回来,那颗三年都没再见过的星,她很想他。
按键有效,心愿却没能达成,紫绝望地明白了全部的规则,那唯一的逆天心愿,是不能作用在获得遥控器之前的事情上面。
紫想了很多、很久,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
日子继续,紫依旧保持着新习惯。习惯这种东西,一旦养成就很难改了,尤其在你没有什么心愿的时候。
这天,紫从老丁口中得知一件事,前几天股市崩盘,她儿子破产了。那天晚上,紫迟迟都没能入睡。
清晨的阳台上鸟语花香,紫想好了,不管最终有没有用,她总要尽一份心。
隔壁的阳台上,一个小宝宝搬了小椅子叠得高高,笑得甜到人心里。
紫的心思都在按键上,没感觉到异常。
一声惨声尖叫,打断了紫的动作,紫的手从按键上移开,看到了小宝宝趴在一楼水泥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有血流出来。
隔壁的小夫妻,一个昏倒在阳台,一个凄厉地嗥叫着正往楼下冲。
紫的手重新回到按键上了,果断地按了下去。
软软的洁白床垫,洞穿了时光,出现在楼下水泥地上,一个小宝宝正兴奋地爬来爬去,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紫在一旁,擦干额头的汗,抬头看着三楼阳台上的瞠目结舌的小夫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待会有好多话要叮嘱小夫妻,但也不用急,美好的时光还有很多。
晚上,紫入睡的那一刻,枕边的遥控器闪了一下,繁茂的星空中有颗最亮的星遥相呼应,眨了最后一次眼,从此消失不见。
那颗星,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