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会被有孩子在上海工作的家长朋友问到，我的孩子在上海工作几年了，是父母支助在上海买房留下来，还是回老家二、三线城市安家，免于承受高额的房贷压力。这其中不乏大学或研究生毕业，甚至海归。

作为一个在上海生活了35年的外地人，对上海这座城市的解读和理解很多时候是可以剥离其间，抽身旁观，做一个更客观理性的分析和评判。

上海是一座移民城市，新移民在不同的时代以不同的方式融入其中。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工业兴起，资本推动发展，大量的产业工人、手握资本的商人涌入这座城市，成就了上海的繁华。四十年代初，上海大部分地区被日军占领，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成为“孤岛”，到后期，内战爆发，大批文学家艺术家在这里从事文化战线的战斗，报纸、刊物、出版、话剧、电影、歌咏和文学创作造就了上海的文化繁荣。这一时期的上海新移民构成了这座城市的市民主体——产业工人，企业职员、商人、资本家（很多解放后离开上海）、文人（凡是支持新中国建设的最后都有不错的生活条件）。

新中国成立后，50年代到80年代初，计划经济、企业国有化和严格的户籍制度，这三十年上海的新移民很少，50年代初有一部分南下干部进入上海后安置于各级政府机构，60、70年代部队转业、高等院校毕业进入上海的重要科研院校。

上世纪80—90年代全国恢复高考制度后，改革开放，万象俱新，国家重要的政府机构、科研院校需要大量知识人才储备，按计划分配方式，我们就是重点大学毕业经国家统筹被分配到了这座城市，这批新移民和50、60年代的新移民性质差不多，都是政府包办一切，没有后来新上海人的生存焦虑，我们甚至赶上了最后一批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住房分配。这一年代进入上海的新移民已有相当的数量，足已构成一个群体，因此可以解构一些这个群体和之前进入上海的上海移民关系。在婚恋上我们很少有和上海本地人恋爱结婚的现象，一方面在上海人眼里与外地人联姻就意味着与外地穷人扯上了关系，另一方面，逢年过节自己的孩子还要千里迢迢去外地探望对方父母，更可怕的是外地的亲戚、父母还有可能经常性地来住在本就逼仄的儿女家中，更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实。而我们是第一批国家恢复高考制度的大学生，都有体面的工作和技能，从收入、待遇上整体高于上海市民的平均水平，这种相互无法同步的思维，很难情感互动，产生亲密关系。也有极个别经朋友同事牵线撮合结婚的，但都是在工作、收入、外貌上向下兼容，那时的大学生还是稀缺资源，如果自身条件不是太差不会做这样向下兼容的选择。三十年后，我们这一群体普遍与上海本地人不同点在于，在儿女婚恋上我们能接受新上海人，虽然现实上的确存在经济差距，但我们认同孩子的本质和优秀才是首选。是时代和经济基础赋予了我们包容的底气，我们赶上了最好的上海发展时期，建设这座城市，同时城市也给予了足够的回报，大多不止一套住房，有投资习惯和优质的投资渠道，良好的社会资源，下一代接受了很好的教育，有一份不错的职业，孩子不必被住房捆绑。

90—2000年进入上海的移民，大都基于浦东开发，自主选择来到上海，最多的是在上海大学读书毕业选择留在了这座城市，据说这一时期上海高校80%的学生选择留在上海，也有全国各地嗅觉敏感的商人来上海投资置业，这时候的上海本地人和上海的外地人基本在同一起跑线上，住房市场化，95年后第一批富起来的私企业主开始改善性地购买住房，我的一位做服装生意的朋友成为了上海滩第一个贷款买房的人。这一时期看似平静，实质上暗流涌动，个人财富在买房与不买房间，悄悄拉开距离，这个不是在上海人与外地人之间，而是在上海本地人之间也在拉开差距。

2000年到2010年间，上海经济开始飞速发展，同时住房价格也开始屡创新高，这种价格的推动是本地人和全国人民共同作用，这大大提高了上海本地人（确切说是上海本地穷人难以承受）的生活成本，随着外来移民的增多，上海本地人认为本该自己独享的教育医疗资源也开始被新上海人分羹，本土上海人开始严重排外，他们在各种论坛、媒体上用一些恶毒的语言攻击嘲笑外地人，比如叫新上海人为硬盘，又比如叫外地人盘成一个团——滚！甚至到人民广场约辩，占海特平权教育事件把这一矛盾推向高潮。也将上海人推向了全国人民对立面，直至今天，上海人还在一些论坛上刻意强调310身份证号，将浦东开发后移民上海外地人的孩子称漂二代。这些恶意的称谓展现了人性之恶，但从另一角度也可理解和原谅，你去分羹一个本身一无所有的穷人利益，你叫他如何大度。这一时期外地人在上海买房还在可承受范围内。

2010—2020，2012年上海房价有一个跳涨，对外地留上海的大学生来说，双方父母掏空六个钱包还可以承受，但2016年半年房价翻倍的上涨，对于父母双方都是工薪阶层却想在上海站稳脚根的新移民来说就是一场梦，是生命难以承受之重。这时候，上海本地再穷的人大都因为撤迁改善了住房条件，在新上海人面前有了真实的优越感，他们对外地人的排斥不再展露于声色之间，但在儿女婚恋上非常介意，一些很现实的盘算。同是上海人两个家庭结合是资产合并，相反是资产拆分，还有外地孩子十年、二十年后父母的养老、第三代的抚育出力……这不是势利，而是对现实的理性思考。

我所工作的研究院，大部分都是外地人，他们大都研究生毕业选择留在上海，在2015年前买房成家，虽有房贷，但都能安居乐业，积极向上，不少人还选择在职读博，增强自己的竞争实力。近几年我通过亲戚朋友以及自己的孩子工作范围了解了2016年后进入上海的新上海人现状，一亲戚的孩子，985上海的本科毕业，专业非热门工科行业，几经努力，三年过去了，年收入没有超过20万，女朋友比他略高，双方父母说可以凑足250万帮孩子付首付，再偏远的上海房子也得500万以上，贷款200万，还有50万缺口要向亲戚借，每月还贷1万5，一个人的工资全交银行，另一个人的工资勉强满足生活开销，还要保障不失业，不生病，不养娃，这种压力不是生活，是生存。还要愧对父母拿出养老钱。我极力劝他们回到老家，在成都安家，一切压力都释然。

目前上海有两个行业属高薪，一个是金融，一个是IT，但金融并非普遍意义上的高薪行业，同样是金融，薪酬差别很大。我所了解的IT行业，属普遍意义上的高薪行业，有两个选择，大厂新人两三年内收入可达50万左右，但工作压力大，加班常态，失业也常态，简单说拿命换钱。国企较为轻松，没有失业压力，但同样时段年薪仅在30万左右，没有良好的人脉关系，职业上升通道有限。以我上面同样的500万房子为例，如果夫妻都在IT行业，年收入加起来可以超过60、70万，勉强能承担这个房贷，如果仅一方为IT行业，另一方收入平平，离开上海才是最好的选择。身心安处便是家。

疫情期间我直观地了解到许多IT男在上海的生存状态。IT男穷人的孩子比较多，为了省钱，他们大多住在三千以内的合租房内，两人，或者三人，或者与几对情侣、夫妻合租套间。平常就是个吃饭睡觉的地方，一心扑在工作上，不觉得生活艰苦，但疫情一来，长期窝居一室，物质紧缺，几家合租者平分供应物资就显得捉襟见肘。我为一个孩子做过心理咨询，他说他与恋人间分分合，关系很不健康，但又无可奈何。我问他，你认为恋爱的内容和过程是什么？他说，同居，分手，复合，分分合合，性格磨合。我告诉他，健康的恋爱关系是资源互助，能力提升，学习投资赚钱，彼此都变得更好，同居、性格磨合只是最浅层次的需求，你的看似性格不合，根源都是经济实力的不足，受认知和能力的局限，无从规划未来，看不到希望。话说贫贱夫妻百事衰，这样的恋人要么赶紧分手，要么回到老家，没有压力，自然满心欢喜。

也有问能否找个上海女孩子结婚，会轻松很多。这完全可能，这么大的城市，也有愿意接纳外地人的上海家庭，但你要能接受在学历、职业、外貌、家庭背景方面向下兼容，这与爱情无关，是生活技巧。或者你的孩子足够优秀+足够幸运遇上一个上海女孩，你又懂得珍惜。爱情对普通人来说本身就是个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