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城酒楼不但历史悠久,更是这一带最奢华最热闹的酒楼。县衙最初正是出于这个缘故,才迁至它的斜对面。
“砰——”
随着一阵疾风刮过,酒楼门户登时大开。却是显示出此处上上下下残破不堪,里中陈设皆是落了薄薄的一层灰,两个人也没有。
两个人都没有,就是说还是有一个人。这个人是一个黑衣长衫男子,鹰眼薄唇,生得高挑,四肢健壮,麦色皮肤,一看就是练家子。滑稽的是,这样一位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左耳却佩着一只紫色玉玦。
“呼——”
男子弯下腰轻轻把桌上的灰吹跑,让有些泛白霉的桌面现出真容。
随后,他又把背后的布包解下,从中端出一把琴来,轻轻地放在窗边的桌上。
“今天可是个好天气……”黑衫男子轻轻把手放在琴上,望向窗外喃喃自语。
天边的阴霾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漆黑浓云低得不能再低。空气沉闷至极,让人觉得呼吸都不畅快。不时还有隐隐雷光在云端涌动,发出阵阵嘶吼。
衙门口的两个黑甲卫兵却一声不发地守卫着大门,丝毫不为所动——他们已经站了五天五夜了。就算是真下起滂沱暴雨来,他们也会坚守岗位,除非他们死了。
忽然,酒楼上传来悠悠的琴声。明明只相隔一条街,却隐隐地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什么人!”两个卫兵唰地抄起长枪,盯向楼上。那个地方,不应该有人的。
这些卫兵们都是最勇敢,最不懂得害怕为何物的战士。但眼前的一切实在有些超出他们的理解范围。酒楼唯一的入口就在他们面前,自五天前他们就一刻不停地盯着——
酒楼之上,那名身着黑色长衫的男子并不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弹下去。只见他抽了抽鼻子,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水汽腥味,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来得真是刚刚好!这样一来,血迹就不会把街道弄脏吧!”
话音刚落,天空开始便沸腾。豆大的雨珠啪啪地砸向地面。然而这丝毫掩盖不住清脆绵长的琴声。
其中一名卫兵径直朝着酒楼大门踏去。然而他还没走两步,脚底便是一软,直直地扑在街上,已然一命呜呼。
另一个卫兵却没有动。准确的说,他已经动不了了。只见他睁圆了双眼,嘴里嗬嗬地说不出话来。
当寒冷和麻痹爬满脊背时,他终于想起,那个男人。
那残暴的通缉犯,灭世的魔鬼。
“扑通!”
这位卫兵晃了晃,也倒下了。沉重的铠甲砸在被打湿的石板路上,发出一声闷响。一股新鲜的血液一下从他嘴里淌了下来。
“轰隆——”
雨像决了口的堤坝一样越下越大,黑衣男子的琴声也越来越急促。官差的暴毙在衙门内不断上演。男子这首曲子快要弹完。而衙门内一百多号人,已经无二幸免于难。
同样,无二幸免的意思就是还是有一个幸存者。
“嗒,嗒,嗒……”
楼梯上有人慢慢地踱上来。空荡的酒楼内满是脚步声的回响。
黑衣男子竖了竖耳朵,并不多加理会,接着弹他的曲子。
楼梯上那人却自作主张地纵声高歌起来:
“风飞进,灯光残,忘却茶香独生叹。
是梦匆匆,几度烟火黄,纵有时光难消亡。
是雨潺潺,不问窗外寒。
孤衾影,长夜莫过知己难……”
仔细一听,他唱的歌,正是应和黑衫男子所弹的曲。
“又是你这怪物……”黑衫男子皱了皱眉,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
“听说江大人需要知己,卑职就不请自来了。”从楼梯上走出一个身着柳绿官服,手脚修长的年轻男子,眯着眼拱手笑道:
“不知大名鼎鼎的黑龙使江墨宸江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函请恕罪,函请恕罪……”
“活罪可免,死罪难逃,你就给我原地爆炸吧。”江墨宸头也不回,接着拨弄他的琴。
知县挠了挠头,好像很苦恼的样子,“卑职这条命就是朝廷的,朝廷想要随时可以拿去。可是朝廷好像也想要江大人的命啊……”说罢,知县眯眼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通缉令:
“悬赏缉拿:为保黎国国泰民安,现赏万两黄金百亩良田捕此案犯江墨宸,无论生死。”
“江大人,你怎么看?你愿不愿意,为朝廷献出自己的生命呢?”
江墨宸身形一动,腰间阔剑噌地出鞘。一道黑影掠过,知县的脖颈上多出一道又斜又细的血痕。
“我和你们这帮朝廷的疯子,从来就懒得废话!”江墨宸又皱了皱眉,收剑入鞘。
这阔剑长三尺有余,宽有一掌,通体乌黑,并无金铁光泽,却比一般金铁所铸之剑更为沉重和锋利。若有见多识广之人在此,定会认出这正是黎国皇帝的御剑“恒常剑”。
江墨宸走回桌前,将古琴小心地用绸缎包好,裹上一层油纸,再端进布包里。
知县的人头这才落地。然而意料中的血液四溅并没有出现,切口处平平整整,血液已经凝固。
人头咕噜咕噜地滚到江墨宸脚边,还是微眯着双眼含着笑。那张嘴巴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但口型分明在说:
“真是杀伐果断呀江大人……”
江墨宸冷笑一声,飞起一脚将人头踢开。
“见你一次我就杀你一次!”
抛下这句话,江墨宸轻轻撑起油纸伞,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厚重的雨幕之中。
——
八十年前,天枢派掌门人步罗义曾经提出过不可思议的一个假说:
“向外发功所发出的内力,既呈沙粒态,又呈水波态。”
八十年后,天枢派掌门人江紫茗被人发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死在她的寝室里。
她既是被勒死的,又是被砍死的。
可以看到,掌门被房梁上系着的白绫吊着脖颈,眼球向外突出。与此同时,她从右肩处被人用利器斜着劈下,下半身安稳地躺在不远处的地上。奇怪的是,切口处平平整整,血液已然凝固,内脏并没有流出来。现场也没有血迹,一丁点也没有。
“这是一起密室谋杀!”
一名年轻的白衣男子突然抬起头,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旁边一位小姑娘正出神,被他的突然发声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出去。
这位白衣男子正是掌门的大弟子白展基。而刚刚在他身旁的便是掌门最为宠爱的五弟子花雨萌。
“呜呜……师傅……”
这位在一旁呜咽的少女是四弟子赵月华。她今天早上给死者送过茶点,但是敲门没人应,于是便把茶点放在门口。茶点现在还在门外,但早就和尸体一样冰冷了。
伫立在一旁面若寒霜的是二弟子杨傲雪。她是尸体的第一发现人,此刻正眉头紧锁:
“午饭前我就来叫过师傅吃饭,但无人应答。想来是师傅她沉心研究,我也不好打搅。然而下午了师傅还没动静,我从门缝底下窥探却看到……”
杨傲雪张了张嘴,想了想,又不说了。
“师傅寝室的门窗都是从内栓住的。室内外只有上下的门缝相通,且门缝也不足一指宽。”
说话的是三弟子黄勾,他正在门旁贴着脸观察着门栓:“奇怪,这个门栓断裂得好像有些不正常……”
“而且门栓的右侧有个奇怪的凹槽。”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黄勾循声扭头,花雨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旁。
“小师妹,没看出你这么坚强啊,居然没有哭鼻子。”黄勾摸了摸鼻子,瞥向正在抽泣的赵月华。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突然,花雨萌好像发现了了什么,快步向尸体走去,指道:“师兄师姐快看,师傅左手好像握着东西!”
众人闻言大惊,纷纷看过去一看究竟。果然,费力将掌门左手费力掰开后,一枚紫色玉玦出现在众人眼前。
就在众人研究玉玦的时候,花雨萌却又钻出了人群,开始环顾四周。
寝室长宽比为16:9,门设在南面正中间。东西面各有一扇反锁的窗,窗户纸完好无损。北面的两个墙角各放置着一面落地镜,镜子……
“镜子的角度不对。”黄勾走向西北角的镜子,“西北角的镜子被顺时针调整了15度。”
花雨萌点了点头:“原先西北角的镜子应该是正对东南方位,东北角的镜子正对西南方位的。”
“那么恐怕,凶手就在我们五个人之中……”
黄勾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白展基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三师弟,你这话可有什么根据?”
黄勾打了个呵欠:“我进来之前绕着师傅的寝室外查看了一周,并无发现什么线索。而大门插销不自然的断裂,被人调整过角度的镜子,以及现场并无抵抗痕迹……这一切都表明,凶手是一个深得师傅信任,且十分熟悉这里环境的人。除了我们五个,不可能有别人!”
“三师兄,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没关系吧?”赵月华看着黄勾脸上大大的黑眼圈,关切地问道。
“没事没事,”黄勾摆了摆手,“昨晚做研究做得太晚,没睡到觉,不过不碍事。”
杨傲雪疑惑道:“师弟你说凶手就在我们五个人之中,可我们又有什么动机要杀害师傅呢?”
黄勾愣了一下,想了想道:“这我倒没想过,不过有条件杀害师傅并将这里营造成密室的就只可能是我们之中的人了……咦,小师妹呢?”
众人闻言,四处张望,果然不见了花雨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