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迟来的成长

其实在绑架发生之前，龚长山就对龚远涛心存疑虑，凭他的感觉和观察认为龚远涛一定做了什么事，但是屡次让吴斌跟踪调查，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绑架事件发生之后，那晚听到的疑似龚远涛的笑声一直萦绕在龚长山耳边。两个月来他留意观察龚远涛，总觉得他的行为异于过去：脸上挂着难掩的兴奋，举止言行也比过去张扬多了。心中的猜想虽然越来越坚定，却缺少有力的证据。

有位高人说过：“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的。”一天，郑文涛来到龚长山的办公室，什么也没说，递上一封辞职信。龚长山楞住了，说：“文涛，你这是干什么？”

郑文涛说：“龚总，我宁愿向您辞职，也不愿被他们呼来喝去。”

龚长山问：“他们？谁们？谁敢对你呼来喝去？”

“是，是……”郑文涛欲言又止。

“说！”龚长山最不喜欢一个男人吞吞吐吐拖泥带水的。

“是您的女婿。”

“远涛他怎么了？”等听到郑文涛讲完，龚长山猛地一拍桌子：“好！”

这一个好叫得郑文涛莫名其妙，只听龚长山说：“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原来这一段时间龚远涛总是拿一些单据去分榆山分公司报销，先前，碍于龚长山的面子，郑文涛都给他报了，但是后来单据越来越多，郑文涛开始拒绝许多明显都是与业务无关的消费。昨天，龚远涛又拿来一大把票据，用命令的口吻说：“全都给我报了。”

郑文涛一看，大多都是被他拒绝报销的单据，自然没有答应。龚远涛显然喝多了酒，他指着郑文涛的鼻子直骂他“死脑筋”“没眼色”，郑文涛的倔劲也上来了，说：“你又不是我们分公司的人，你应该回总公司去报销。”

龚远涛说：“哎呀，分什么总公司分公司，还不都是龚家的，龚家的将来还不都是我的。”

郑文涛惊呆：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转念一想，这话确实不假：龚远涛是龚家的女婿，龚琳琳只管享受不管公司，将来公司确实是要交到龚远涛手上的。与其落到这等小人手下，还不如早作打算。

而当郑文涛听龚长山讲完，不禁大惊失色：“绑架！是真的吗？真是远涛干的？”

龚长山说：“我现在苦于没有证据，不能把这个白眼狼怎么样，接下来……”二人商议对策。

郑文涛主动找龚远涛示好，将他所有的票据都给报销了，并说他有眼不识金镶玉，今后还仰仗他关照，捧得龚远涛心花怒放，忘乎所以，连说“好说好说”。

郑文涛一番暗访之后得知，吴斌早就是龚远涛的跟屁虫了。“这是怎么回事？龚总是派吴斌监视调查龚远涛的呀。”郑文涛单独将吴斌约出来，基于两人共事多年的感情基础，将龚远涛在龚氏的地位做了一番有根有据的预测之后，吴斌终于承认，他因私自挪用一笔材料款被龚远涛发现并威胁，他害怕龚远涛告发而失去这份工作，就替龚远涛隐瞒了许多事情。近来听龚远涛说，龚总已经决定要任命他为副总，并且承诺将来让他主管公司，吴斌更不敢向龚总如实汇报了。

听了郑文涛的汇报，龚长山恍然，难怪自己的怀疑总是被吴斌的调查结果推翻，原来自己的人早就背叛了他。看在郑文涛苦苦为他求情的面子上，龚长山同意不开除吴斌，将他调到外县的一个分公司，暂时做协调联络工作。

怎么处置龚远涛呢？龚长山颇费了一番脑筋：将他交给警方，势必会牵出十六年前的旧账；不追究，这样被他绳捆索缚的羞辱，终究难以释怀。而且保不齐他会不会在酒后将这事向他的狐朋狗友吹嘘呀，那他堂堂龚氏老总的面子可真的要被人当鞋垫子了。最后，还是郑文涛为他排忧解难，将龚远涛收纳在他的门下，保证他会老老实实，不该说的绝对不会说，不该做的绝对不会做。

龚远涛在一个小黑屋里呆了两天两夜之后，郑文涛进来了。在告知其所犯罪行和应得的相应处罚之后，宣读了龚长山给他的两个选择：一个是跟龚琳琳离婚，龚长山不追究他的绑架罪，不追回他敲诈的二十万元，而且可以继续在龚氏工作，但要绝对听从郑文涛领导；二是如果他不同意离婚，龚长山起诉他的绑架罪，并追回二十万元，然后让龚琳琳起诉离婚。龚远涛当然不愿意坐牢和还钱，他也没有钱还，反正这个婚姻也保不住了，所以很痛快地选择了第一个选项。郑文涛告诉他，虽然龚长山不追究他的绑架罪，但他的案底已经留在公安局了，如果他有任何不适当的言辞和举动，只要龚长山一句话，他立刻进班房。郑文涛还告诉他，那句“十六年前那场车祸的秘密”，是龚长山的竞争对手的报复行为，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怜的龚远涛还不知道的是，那两个拘捕他的警察也是龚长山找人假扮的。

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有一个“香火”情结，这也许是源自动物繁衍的本能。但是动物远要比人类务实，它们拼了性命换来的是实实在在传承着它的基因的后代。人呢，面子远远大于里子，没有儿子，去买别人的儿子来当自己的儿子，只要姓我的姓，就延续了我的香火，管他传承的是谁的基因。平静下来的龚长山，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自私，为了龚家的香火而不惜断绝福家的香火。想想当年福俊洪的要求不算过分啊，两个儿子，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姓福呢！

当龚琳琳得知真相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抱着父亲一顿痛哭，哭过之后只说了一句话：“爸，我明天去上班。”

老人们说，小孩子每生过一场病就懂事一些，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原来成长是与痛苦相伴的。劫后余生的龚长山还是很欣慰：琳琳总算长大了。

这天晚饭后，龚长山问女儿：“也不知小洪现在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联系？”

“嗯。”龚琳琳模糊地回答，其实她和福俊洪一直没有中断联系。“他很好。”她似乎不愿意和父亲多谈这个话题。

“他，”龚长山迟疑了一会，问：“他又结婚了吗？”

“干吗？”

“问问。”龚长山沉吟少许又说：“我想和他谈谈。”

“谈什么？”

“谈谈孩子，”龚长山说：“两个孩子可以给他一个，随他姓福。”

龚琳琳低声说：“太晚了吧。”

龚长山说：“那有什么早晚的，那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嘛。”

“好吧，我问问。”

第二天龚琳琳就回复龚长山：“他说，他听孩子的意见。”

龚长山亲自问两个孩子，哪一个愿意改姓福，跟爸爸一个姓？结果两个孩子都说，从小长这么大他们习惯姓龚，为什么要改？谁都不愿意改。福俊洪听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说，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正如一个刚出生的小动物把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某某当作妈妈一样，一个人也习惯把从小就姓的姓当作自己的本姓。两个孩子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姓龚，从咿呀学语到翩翩少年，龚姓伴随他们成长，早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十几年后，突然叫他们改姓福，这无异于摧毁他们的精神家园，当然谁都接受不了。他又说，不管孩子姓龚还是姓福，只要他们开心快乐就好。龚长山竟感动得流下几滴热泪，他深悔没有珍惜这样的好女婿，他萌生了让他再回到龚家的想法，他久久地看着女儿，嘴唇动了动，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已经有女朋友了。”龚琳琳似乎看出父亲的心思，说道。

其实龚琳琳并不知道福俊洪是否有女朋友，他们两个通电话时，从来不谈这个话题，这是他们的痛点。福俊洪知道，龚琳琳是爱他的；龚琳琳觉得，是龚家对不起他。而龚琳琳不知道的是，福俊洪也觉得他对不起龚家，那句惹下祸端的“十六年前那场车祸的秘密”的咒语，就出自他之口。

当年被龚长山设下美人计驱逐出龚家之后，福俊洪越想越憋气窝火，决意报复一下龚长山，也想探测一下当年的车祸是否与他有关，于是找朋友装扮成神秘人引诱龚远涛。顺利地拿到十万元后，福俊洪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情反而越来越沉重。龚长山，是他两个儿子的外公啊，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正纠结间，林玉洁给他打来电话，说龚长山给了她母亲二十万元钱，说这是她父亲应得的钱，还有五十万他替林进财存在公司，以后每年都会得五万元的分红。福俊洪明白，这是龚长山在赎罪，他终于良心发现了，算他明白的还不太晚。福俊洪决定自己的报复到此为止，不要说当年的“车祸”无从查起，就是把他关进监牢无非是对他所犯罪过的惩罚，其实最大的惩罚莫过于良心的自我惩罚，福俊洪确信，龚长山就正在遭受着这种惩罚。

不久，福俊洪辞去工作，和林玉洁一起经营蔬菜商店，后来，两人搞起了蔬菜批发业务，再后来，他们去福俊洪的老家承包了一片土地，搞起了有机蔬菜种植。田园有诗意，更有浪漫爱情，福俊洪对林玉洁的表白像家乡的土地一样淳厚：“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幸福地生活吗？”

林玉洁的回答像抚面而来的春风：“愿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