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上部)第四章:世家

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

世家的传承比王朝更迭更具传奇性,他们的沿袭更单纯,更统一,数代人的智慧和努力,塑造了他们无比厚重的底蕴,而他们所具备的力量,也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武林中当然也有世家。

提及武林中的世家,也很难避过「南宫」这个姓氏。武林中并没有《史记》这样的著作,所以也就不会有人知道,江湖自何时开始,有过多少惊天动地的传奇故事,但在口口相传的每个时代里,都不乏「南宫」的身影。

南宫阔就是现如今南宫世家的家主。

昔年南宫阔与慕容世家的二公子慕容秋并列为天下最强,若按正常的轨迹发展,近二十年的江湖一定会更精彩一些,毕竟有对手的时代更具传奇色彩。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二十多年前正值盛年的慕容秋毫无征兆的隐退,缘由至今尚不明确,慕容世家的继任者由此也变成了体弱多病的慕容春,与当时意气风发的南宫阔自是无法比拟,江湖也就成了南宫阔一个人的江湖。

慕容世家和南宫世家同处江南,两家平衡发展已近百年,而因为慕容秋的退隐,使得这种平衡再难维持,慕容春继任家主后便收缩势力退居姑苏,慕容世家从此很少在江湖上活动,迄今已沉寂十数年。

为了避开南宫阔的锋芒,慕容世家选择退出给南宫世家让路,这也让南宫阔在江南的扩张无比顺利,接过世家的大旗后仅用四年便完成统一,如日中天的同时也让江南空前的太平,再无任何武林人士敢来江南撒野,也无任何势力敢驻足江南,就连本为江南人士的盛开当年都是特意跑到关东去成就一番事业,可见一斑。

如果江南的代名词是「南宫」,那么「上官」就是淮南的代名词。

与南宫世家不同的是,在武功方面,各个时代里上官世家都没有出现过能在江湖排上前几号的人物,上官世家对淮南的影响,主要还源于他们在此地发展的足够悠久——两百余年。另一方面,淮南与江南相邻,是江南的天然屏障,不如江南地大,也不及江南富裕,所以严格评价的话,虽然同为武林世家,但「上官」并不配与「南宫」相提并论。

不过自今时往后,两家便必然要放在一起说了——因为两大世家联姻了。

联姻是南宫阔发起的,这在有识之士看来颇觉匪夷,上官世家能在淮南一手遮天更多是因为发展够久根基够深,若出淮南,不说其他世家,战力连「盛堂」都稍有不及,所以若南宫阔此举是想称霸武林,从形势上考量联姻「上官」是下下策。

当然不解归不解,能攀上南宫世家这们亲戚,无论是谁都乐意之至,上官遗老家主当即便将此事敲定了下来。

南宫二公子南宫寒和上官三小姐上官馨儿的婚礼不多久便举行,本来若按世俗观念以南宫世家的声势地位该由「上官」家负责送亲,但南宫世家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由新郎官领头,带领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前往淮南登门接亲。

也正是因为南宫世家的大度和诚意,这桩婚事无比顺利,南宫阔给足了上官世家面子,任何所提要求都当场答应,各个环节都流畅无比无丝毫耽搁,可以想见,日后这两大世家的联姻定然会成为一段佳话。

但令整个江湖意想不到的是,这支接亲的队伍却在返回途中忽然失踪了,南宫世家足足等了三天没见新人归来,飞鸽传书上官世家后方知出事。

这个消息震惊了整个江湖——即便上官世家都极少人敢得罪,何况还有当今江湖第一大势力的南宫世家,这江湖有什么人敢同时得罪这两大祖宗吗?无论你问多少人,得到的答案都只会是同一个:绝对不可能有。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头。

两大世家先后派出了三支队伍搜寻,均无所获,最后「南宫」二当家南宫进出马才找到一些线索。

南宫进的名号在江湖中并不响亮,或许是因为南宫阔风头太盛,以至于无人关注到他,但昔年他也曾有问鼎家主之心,据传在南宫阔继任前二人有过一次决战,结果不得而知,南宫进灰心之下便隐居在太湖,从此不问世事。此番南宫世家精锐尽出都没有头绪,南宫阔又无暇分身,无奈只好请他出山。

江湖人对南宫进所知甚少,但见南宫阔如此托付,想来也该不是寻常人等。

结果也出人意料,南宫进很快便找到了线索,在接亲队伍返回所行的道路上,南宫进发现了一些丧葬用的纸钱,他打听附近村落,却得知并无近期办过丧事的。

于是南宫进推测,事发当天必定有一只乔装成丧葬的队伍蛰伏在路途中,待接亲队伍行至此处才现身,目的是为了迫使接亲队伍改道。

从发现纸钱的位置来看,正好是个分叉路口,另一侧是条小道通往青石镇,若经由青石镇返回南宫山庄,除了小道路面崎岖行走疲累些,也不过多二三十里路程。

以南宫寒温文尔雅的脾性,再加上他对青石镇并不陌生,在当时的情况下必然会退让,选择改道青石镇——而这,也正是敌人所设的圈套,敌人必然还有一支队伍在青石镇伏击。

所以青石镇就是他们失踪的地点。

青石镇本是江南地区的一个偏僻小镇,人口不足百户,由于当地盛产青石,故得名青石镇,一直以来当地居民自给自足,生活富裕。

不幸的是某天有一群土匪在附近的山上落户,搭了个寨子并取名青石寨,称青石镇为他们所管辖,时不时便去镇里打家劫舍,居民们数次去县衙报官皆不得回应,镇民生活苦不堪言。

一名少年游侠途径此地,得知此事后决意为镇民出头,单枪匹马杀上山,可惜寡不敌众,最终命丧青石寨,但青石寨却也因此损失惨重,死伤大半人马,连寨主都被砍去了一条手臂,寨主怒不可遏,将余愤发泄在镇民身上,血洗了青石镇。

后来南宫寒得闻此事,带了队人马上山将青石寨尽数剿灭,并着手安葬了青石镇民。

从此青石镇再无人烟出没。

此事过去已有三年,南宫进想不通个中有何关联,总不至于是当年青石寨的人寻仇吧,他们哪里来这么大的力量?

南宫进着人回去向南宫阔汇报情况,一方面自己带了队人直接前往青石镇,之后……再无消息。

在过去三天没有消息后,南宫阔又调了队人马去青石镇寻南宫进,然而匪夷所思的是不管派多少人去,一旦进入青石镇,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任何消息。

这下连南宫阔也坐不住了,他不得不亲自前往。

而就在这个时候,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

有一名弟子从青石镇逃了出来,据救治他的附近村民说,发现他时已浑身是血倒在路边,,身上十几处利器所致的伤痕,本以为死了,但这名弟子极为顽强,硬是强撑着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心善的村民将他送到附近的医馆,医馆大夫认出了他的服饰,便着人去报信,遗憾的是南宫世家还是未来得及见上这名弟子最后一面。

但在大夫的极力救治下,他还是清醒过片刻,他生命的最后两句话是说给这名大夫听的,让其代为转达。

第一句是:快去帮二先生。

二先生自然指的是南宫二当家南宫进,这句话也就意味着南宫进还活着,这对南宫世家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第二句话只有四个字,但这四个字却犹如一道惊雷,在整个江湖中炸开了锅。

“剑术之上。”

也正是这四个字,让这件事的性质发生了天差地别的改变——这不再是两大世家的家事,而是整个武林的头等大事。

在五十多年前,名剑山庄陆无上是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不,天下第一还不足以说明他的高度,他在当时的武林中,就是一个神话。

昔年陆无上曾一人独战武林四大世家家主,只用百余招便轻松取胜,若是单人决斗,没有人可以在他剑下走过十招,在武力上,没有与他同级别的人——若陆无上是第一流,那自他往下便要从第三流甚至第四流开始排。这是真正的一览众山小,所以也就有人认为陆无上是武林近三百年来的最强之人。

而陆无上的剑法奥义,被称之为「剑术之上」。

不难想象,当这样一份绝世的武功现世,哪怕只是一种可能性,也会有无数人为之倾狂。早在十几年前,武林中就曾因为「剑术之上」发生过一次大血腥事件。

陆无上自很小便被其父陆峰回送往东海学艺,彼时名剑山庄早已不复昔日的荣光,其父勉强可入一流高手之末,免力支撑着名剑山庄最后的尊严。陆无上还有一个弟弟陆无边,因根骨资质一般,陆峰回未对其寄予太大期望,先后送往青城、点苍、华山学艺,均不足一年便因悟性太差被遣返,论武功在当时充其量只是个四流角色。

名剑山庄屹立江湖百年之久,先祖成名之路并非平白得来,自是免不了树立一些敌人,其中拜剑山庄更是有着百年恩怨的世仇,与风雨飘摇的名剑山庄不同的是,拜剑山庄人丁兴旺,人才济济,正处在家族历史的巅峰,不难想象,名剑山庄的覆灭怕只是时间问题了。

陆无上三十岁的时候,陆峰回病重,特将其召回继位,但陆无上还是未能赶上见陆峰回最后一面——拜剑山庄在得知陆峰回病重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便上门挑战,陆峰回拖着病躯勉力应战,最终力竭而亡。

或许是觉得陆无边太过平庸,让其活着反而可以不大动干戈的让名剑山庄从武林中除名,所以虽说是世仇,但拜剑山庄并未有太过分的举动,陆峰回一死便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而是选择了撤退。

但这一风评颇为良善的举动并没能让其幸免,陆无上回归后,只身单剑前往拜剑山庄,屠尽满门,无一活口,仅仅一夜之间,这声势渐逼武林四大世家的拜剑山庄从此除名,《剑谱》上排名榜首一直为拜剑山庄所有的宝剑「绝响」也就此落入陆无上手中。

虽说是替父报仇,但拜剑山庄还是按武林规矩行事,递拜帖挑战,未多伤及一条性命,而陆无上却直接将其灭门,这一残暴的举动顿时引起了整个武林的公愤,不乏正义之士上门讨伐,均被陆无上击退。

不过在最开始的时候人们并没有对陆无上的武力做出准确的评估,即便是只身一人灭了拜剑山庄,人们也只是认为他使用了某种特殊的手段。

讨伐陆无上的事迹在江湖中持续了三年之久,单人前往的,一支队伍上的,甚至一个帮派乃至一个门派去的都有,结果无一例外,陆无上只身单剑尽败之,只是未再伤人性命。

屡屡失败之下,反让人们的气愤达到顶点,纷纷联名请求四大世家出战,迫于压力,各大世家最终还是决定出手,但经过三年,大小数百战,他们对陆无上的武功有了非常准确的认知,所以一开始就商定好联手作战,结果还是百余招便尽数败下阵来。

这个结果震惊了整个江湖,若不是亲眼目睹,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人的武功可以达到这样的境界,但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人们又不得不承认。渐渐的,人们心底也接受了,毕竟陆无上又不是什么大恶人,屠拜剑也只是报仇,谁让拜剑山庄趁陆峰回病重时才上门挑战,说到底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之辈,更何况之后陆无上未伤及一条性命——这是后来江湖中人对于此事的评价。

当然对于陆无上来说他人作何想他一点都不在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的形象会被自然矫正,美化,甚至神化。

此后,别说上名剑山庄挑战,江湖中再无一人议论陆无上的不是,彼时的名剑山庄,虽然没人明面上说,但人们心底都默认了名剑山庄武林第一的地位,若陆无上有这个意愿,一统武林成为武林盟主也是很理所应当可以实现的。

不过令所有人倍感意外的是,不久后陆无上便再度返回了东海,名剑山庄最终还是传到了平庸的陆无边手上。

人们叹息之余也很疑惑,难道陆无上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名剑山庄的未来吗,毕竟没有他,名剑山庄与覆灭几无二致。

但很快人们便释然了——此时的陆无边犹如脱胎换骨一般,在陆无上走后便分别对青城、点苍、华山的掌门发起挑战,三战皆胜,最后还与当时的慕容家主打成平手,虽比之陆无上相去甚远,但已是江湖中最顶尖的高手之一。

由此,名剑山庄再度复兴。

陆无边的崛起让武林中人感到意外的同时却又不太意外——陆无上能安心返回东海定然是确定陆无边的武功可以撑起名剑山庄,那么是什么能让一介庸才如陆无边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只要是个脑子没问题的人都会想的到:自然是「剑术之上」。

也就是说,陆无上虽然走了,但「剑术之上」依然留在了名剑山庄——整个江湖都有这个共识。

但也只是有这个共识,有着陆无边存在的名剑山庄没有人敢去抢,所以在此后的四十余年,名剑山庄一直相安无事。

苍天并不太眷顾名剑山庄,陆无边虽然天份不高,但凭借着「剑术之上」的加持还是能撑起自有的一片天地,其子陆青山则不然,天生双腿残疾注定他无论如何都支撑不起名剑山庄的未来,更糟的是,陆无边也一直未能再添新的子嗣。陆无边也预感到了危机,在陆青山刚满二十岁时便早早为他安排了一门亲事,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

上天似乎很喜欢与名剑山庄开玩笑,陆青山先后诞下两胎都是女孩,而名剑山庄的剑法以刚猛霸道见长,女子修炼威力大打折扣。如此多的波折,令陆无边在这几十年里没有一天踏实过,多年未曾排解的忧心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幸好,陆青山第三胎终于诞下了一名男婴,这也让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名剑山庄终于迎来了曙光,在陆无边的护佑下,只待这名男婴长大,名剑山庄的危局便自然而解,此后便会再度迎来至少五十年的昌盛,也许更久。

但结局还是不幸的,陆无边没能撑到这一天的到来,在他的孙儿年方十岁之时,他带着不甘和忧虑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而他的担忧也应验了,虽然名剑山庄极力隐瞒了陆无边的死讯,但被整个武林盯着的名剑山庄,很难守得住一个秘密,何况是天大的秘密。陆无边的头七未至,一大批黑衣人已悄然摸上了名剑山庄……

也就在那一个夜晚,屹立江湖近两百载的名剑山庄轰然倒下,而他的落幕,与当年的拜剑山庄竟如出一辙,或许真应了那句话,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当然比起名剑山庄的结局,人们更感兴趣的是「剑术之上」的去向,那群黑衣人是否有成功获得呢?

昔年江湖中公认的第一聪明人裴俭先生认为他们没有得到「剑术之上」,至于理由,他却始终未曾透露。他还认为,或许名剑山庄本来也不存在这样一本秘籍,因为陆无边一生未曾使用过,他有后来的成就,也许只是因为他足够刻苦,毕竟在那段时间里陆无上也必然指点过他,后来武功突飞猛进也并非不能理解。

当然,一切只是猜想,随着名剑山庄的湮灭,这个问题再无可能会有答案。只是裴俭先生如此认为的话,江湖中大多数人还是相信的。此后江湖中也再未出现与「剑术之上」相关的传闻。

直到这次青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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