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汾河是山西的“母亲河”一样,海河之于天津有着同样的地位。天津最美的景色在哪里?海河沿岸!天津人往往会忽略掉“天津三绝”,买这几样来吃的几乎都是外地人,而在海河上散步、垂钓和嬉戏的,你听,他们都操着地道的天津话。
当然,还有各地方言,以及带着各地方言风味的普通话。这些人中,有些是匆匆过客,这“匆匆”,可能是三五天,也可能是三五年;而有些则扎了根——因此,他们就不是过客了么?身体在漂泊中找到了相对稳定的落脚点,而心是否还浮着,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好笑的是,每次看见组团来天津旅游的人,我竟然似乎都会在某一小刻产生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是通过看他们的眼神传递出来的:外地人来旅游了!天呐,难道我是“本地人”么?还好这种感觉一有便逝,不至于让我太惶恐不安。在天津待了这好几年,我已经大概适应了这里,也接受了这里,就不知道天津她老人家是怎么想的了……我曾无数次经过海河,但海河有看到过我吗?这一刻我突然明白,原来面对外地游客时的那个感觉,不是本地人看外地人时的主人翁感,而是一个外地人看见另外一些外地人时的亲近感!
昨天去古文化街旁边的亲水台,发现河鸥翔集,冰面消融,原来天气真是暖和了。正巧一个旅游团经过这里,导游讲了几句关于海河与古文化街的关系,最后撂下一句话走开了:“这里风景很好,给大家十分钟观赏时间!”
这里的鸥鸟很喜欢亲近人,因为它们习惯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喂食。可这次失算了,它们发现不论自己在人们头顶如何上下翻飞,都始终得不到回应。其实它们得到了回应,只不过不是喂食,而是拍照。“十分钟的观赏时间”,如果鸥鸟们听得懂这句话,就会知道这群人只是匆匆过客,匆匆拍照留念,然后匆匆离去。鸥鸟三面而聚,又三面散去,此次讨食失败,也会成为它们的一个重要鸟生经验吧。
也许鸥鸟们会有丝丝失望,但外人看不出来。只见它们从这次小插曲中很快抽离出来,立马步入了生活正轨。左边一群白鸥围坐在河面上,有的闭目养神,有的梳洗打扮,还有的搔首弄姿不知道在给谁看,河面本来一脉相承,汩汩流淌,到了这里却变得支离破碎、星星点点起来,一刻不得消停。
右边一群则在天上横冲直撞,自由洒脱,仔细看,除了大部分雪白的身躯,有的泛黑,还有的似乎还透着点蓝。它们飞翔的目的只有一个:吃。只不过方法却有两种:自己捕食,劫掠同伴。自食其力者,瞅准机会俯冲而下,一个扎猛子,出水的时候嘴里已经多了一条肥鱼。偶尔有高兴过头者,嘴上功夫一时疏忽,鱼儿就会重新落入水中,这时赶紧补救,第二次从水中钻出头来就是两种结果了,要么鸥鸟好运,要么鱼儿侥幸。大部分一击即中且牢牢控制住猎物者,还得防备紧跟在身旁的劫匪,几番前后左右的被抢夺而未着道之后,这口吃的才算是拿稳了。
你盯着鸥鸟们时快时慢、直插斜掠、悬停翻转,眼中的世界也会变得高速运转起来,高楼桥梁都仿佛抖动不已,感觉目眩神摇。鸥鸟点水之后泛出的一圈涟漪,慢慢扩散开来,一直延续到岸边,消失于我眼前。湖面重归平静,和当初无异。就如生活,一切波澜皆如过眼云烟,于这大千世界而言,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这几年来,我在天津留下的,比得上一粒尘埃么?
亲水台右边几百米处,是金汤桥,左边几百米处,是狮子林桥。去年,在没有鸥鸟出没的某天下午,我沿着海河走,走了整整一个下午。除了闲的蛋疼的人,谁还会干这种事?我从天津站前钢筋铁骨的解放桥出发,沿途经过一座座大桥……稳如基石的金汤桥、萌狮列队的狮子林桥、宛如彩虹的金刚桥、“天津之眼”永乐桥……走过“津塔”天津环球金融中心、“津门”圣·瑞吉斯酒店,庄严肃穆的大悲禅寺、人流集中的大胡同……
一直走,从高楼林立、满眼光彩,走到矮房聚集、色调单一。走过永乐桥,再往下继续走,观光的人就会越来越少,因为这里的风光已经不能和之前相媲美了。再接着走,发现越走越荒凉,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全是拆房剩下的残垣断壁,和正在初具形状的毛坯建筑。道路变得坑坑洼洼,偶尔有货车经过,立马尘土飞扬。眼前的海河死气沉沉,颜色也显得深暗,水流也似乎凝滞。原来所谓的“海河沿岸最美”,指的是那十几座桥之间,也许经过开发,几年后这里也会变得绚丽起来。
从观光的角度来讲,走到这里就可以返回了。可我那天不是为了观光,或者说我的观光目的与别人不同,于是没有停步,继续走了下去。慢慢的,人又多了起来,小贩小摊也多了起来,看来我走进了某个镇子。但是这镇子叫什么名字,刚刚走过的只为连接两岸的小桥叫什么名字,就不知道了。小桥甚至根本就没有名字,或者,它的名字就写在桥头,只是我没去注意罢了。
渐渐地,我发现这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熟悉事物,比如熟悉的街道名称标识,还比如,远远望见的天津西站大楼。说远也不远,没走几分钟,西站就矗立在了眼前。这明明是它后身,我想,穿过眼前的这条巷子,就能进到西站广场。可是越走越觉得不对,绕了半个圈,西站却始终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只是角度发生了变化而已。原来从这里是走不通的,那既然已经走进来了,而且此次“观光”的目的之一不就是要发现未到过之处么,于是抛下西站,径直向深处走去。
这是一个村子,不知道叫什么,只觉得比起老家周围的村子,要脏乱太多,大街上就纸屑遍地,周围的楼房也看起来满目疮痍。但我不敢说这里的人很穷,反倒觉得,他们富裕的日子已经提前锁定了——很难看见有年轻人出现,但偶尔出现一两个,手上牵着的狗就感觉价值不菲。我四下寻找,或许哪里写着大大的“拆”或“折”,没发现罢了。
我以为很快就可以走出村子,可是感觉走了很长时间,还是没有看到尽头。继续沿路绕行,直到将要走出村子,才发现几乎又回到了进村时的原点。原来是绕了一个大圈,我仿佛听见了来自不远处西站的嘲笑,为了远离摆脱它的这种压力,我放弃了去西站坐车回家的打算,决定沿着海河原路返回。几小时前沿着海河右岸一路而来,如今左岸变成右岸,逆向而行。
这一路,又从暗淡变华丽,单调变彩色,我远远看着“天津之眼”渐渐变大,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边的高兴中却带着一丝丝别扭。
昨天本打算从亲水台开始,再重走一遍这条线路,但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放弃了。这次不走,下次的机会还多的是。可人生的路该如何走,却不能如此草率决定。而面对选择之时,是走一条新路,还是把老路走出新意,改变和妥协,总是纠缠不清,无妨,因为人生难免如此这般。
梁文道有言,大意是说,一个城市有它来自文化浓、机会多等等因素的拉力,也有它来自雾霾重、房价高等等因素的推力,二者此消彼长,则决定着人的去留。朋友们散落各地,各为前程,留在太原、朔州,或远赴内蒙、山东、西安、杭州……不管那个地方推拉力如何,只愿在外谋生的每一个人,都能像这海河水一般,无论中间有多少阻隔,却始终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