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至,米酒已醇

愿多年后我提着老酒,愿多年后还是好友。

愿多年后还能在隆冬腊月的清晨道一句,清哥哥,酒香了,可否让青儿尝一口?

袅袅江南,十里烟波。

纯纯鉴湖水,晕开你笑颜。

儒软的糯米,糯了我身前的案台,醇了你瓷缸的米酒。

腊月飘雪,凉凉鉴湖水,多少个平常的清晨,安昌小镇上,总能听到那调皮的嬉闹声,打破这片湖水的平静,随之而来的是苍老的嗔怪声。

“囡囡,女孩子不能偷喝酒哦!”

“阿公,可是青儿好喜欢喝这米酒。”

然后,便是无奈的低笑声。

“罢了,囡囡喜欢就好。”

她叫柳青。

他叫沈清。

米白色的汁液,噗噗的气泡,醇醇的香气,闭上眼,用力吸上一口,那酸酸麻麻的感觉,深入骨髓,再用汤碗舀上一碗,哼一口小曲,抿一口老酒,这样的日子,千金不敌。

“哪来的偷酒贼?敢在这里偷酒喝!”少年假装老成的声音略显怯懦。

十二岁以前她听过很多人的“责备”,苦心相劝,女子喝酒,实难为大家闺秀之范。像此刻这样真心实意地责备,倒是第一次,顿时玩心大起。

“是我呀,偷酒的就是我,我叫柳青,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她大方地转过头,引入他眼里的是一张调皮的笑脸,扎着两根长长的辫子,一晃一晃,是那么嚣张的快乐。

“当然是把你带去见掌柜的!”对上她的嚣张,少年仿佛是有了底气一般,声音不觉响了起来。

“那你来抓我呀,你要是能抓到我,我不用你带,自己去找掌柜的认罪,怎么样?”对上他的认真,她不觉得对眼前这个少年起了捉弄的心思。

“好,你别赖账。”到底是年少心性,随便一个激将法,便起了好胜心。

她丢下手中的酒缸草盖撒腿便跑,他未察觉,一转眼便没了她的踪影,满屋子是半人高圆圆的酒缸,要找个人,也非易事。

“小贼你给我出来,别跑!”他放大了嗓门,一心只想抓到那个所谓的“贼”。

“来抓我呀,哈哈哈。”银铃般的笑声从酒缸中传出,在宽敞的空间传出回声。

这一刻,你我都只是年少单纯的小孩,没有目的,没有背景,只有当下。

“阿清,别胡闹!”他们的吵闹声惊扰了管酒师傅。

“梁叔,有个小毛贼偷酒喝被我发现,跑了。”没有抓到她,少年像犯了错一般,低下了头。

“梁叔,我可不是偷酒贼,我只是来帮爹爹尝一尝,这酒的口感如何。”她调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脸得逞的表情。

“青儿小姐,这是新来的伙计,是梁叔的远房表亲,刚刚没了爹娘,心里头不痛快,做错了事,小姐可别生他的气。”梁叔低头站立,生怕惹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

少年仿佛恍然大悟般先是看了一眼那女孩,然后看了眼梁叔,最后,亦学着他那般低头默立。

“我为什么要生气呀?他这么好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嘟着嘴笑。

从她记事起,她的身边就没有同龄的玩伴,有的,只有管着她的长辈,和讨好的伙计下人。生活太无聊,忽然来了个年纪相仿又不讨好她的人,她怎会感到不新奇!

“这……”年迈的梁硕根不知如何搭话,他在柳家大半辈子,东家的事,罢了,只要沈清好好的,他也不算愧对他死去的父母。

“你,跟我去玩!”她指着他,霸道地开口。

从那以后,整个柳家的人都传遍了,柳家的大小姐整日缠着新来的小伙计玩,只要学堂下了课,必会报道这酿酒坊。柳母宠女儿,对着外面的说法也不甚在意,反正是在自家围墙内,出了这个门,可没人知道。

柳父是个商人,一年在家的时间远没有在外面奔波的时间来得长。辅一回来,便听到了这惊人的新闻,他思来想去,怎么也坐不住,便唤人传了沈清。

“老爷。”少年心虽胆怯,但从小良好的教养让他保持了不卑不亢的态度。

“你就是沈清?”疑问的语气,却没有半分的疑惑。眼前的少年身材瘦削,却身材笔直,才刚开春,只穿了一件薄衫,这薄衫还是旧的,打满了补丁,却是干干净净,没有半分泥垢,就好像不是干粗活的。

“回老爷,正是。”声音清亮,没有半分的怯懦。

“可是青山的青字?”陆父不自觉地问,想了一想又觉得多此一举,一个穷人家的伙计,怎会识字?

“非也,是三点水的清。”少年抬头看他,眼里充满了疑惑。

“你念过书?”柳父亦是疑惑。

“并没有,只是爹爹生前经常告诫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希望我一生用一种宽容的精神调和处事。”他略显慌张的闭了眼,却仍是条理清晰得说完。

有气量!柳父在心里想,没想到,柳家一个小小的伙计,竟有如此才识。

“你今年多大了?”

“新年十六。”

“我的女儿青儿比你小三岁,新年十三,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和她玩的可好?”柳父终于说出了今日的重点。

“青儿小姐平易近人,没有大小姐架子,我们伙计的都很喜欢跟她相处的。”

少年不卑不亢,不忧不喜的回答,看似回答了他的问题,实则将对象指向了所有伙计,这小伙子,不错!

“青儿去镇上学堂念书,路上距离甚远,你们既然玩得来,以后,就由你接送她去学堂吧。”

“是,老爷。”

自那日起,鉴湖河畔,两个身影,一高一低,一动一静,一走,便是七年。

少年步伐矫健,总是在放学前赶到学堂,他带着酒坊里废弃的废纸废笔,在窗边,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黑板上的字,寒冬如此,灼日下亦从未放弃一天。七年下来,他不仅是酿酒酿得最香的伙计,还是唯一识字的。

二十三岁的少年长得越发清瘦了,高高的个子,瘦削的身材,不管活多忙多脏,身上永远穿着干干净净的粗衫。

尽管这些年,伙计们都笑话他瘌蛤蟆想吃天鹅肉,送了几天大小姐就妄想着飞上枝头,像他们这样的苦力,就该本本分分地做好分内的事,读书识字,便是越了本分。少年不争也不辩,他有他的坚持,他有他的人生要走。

“清哥哥,酒香了,可否让青儿尝一口?”

又是一年腊月至,雪花飘散的清晨,酒香绵绵,赶跑了大家的睡意,当然,也包括她。

“青儿小姐,老爷吩咐,只可尝一口。”

“哼!没劲,这么多年只会这一招。”

“招不在多,管用就行。”

他说的没错,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爹爹。

二十出头的年纪,好像一切都很美好,有烦恼了,喝口米酒,来日方长。

但是,月有盈亏,春去秋会来,花开亦会谢,人有相聚时,总有一天,却不得不分离。

“囡囡啊,爹爹替你找了一门亲事,就在隔壁村,你嫁过去以后要是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来。”柳父看着她,眼底尽是温柔。一转眼,孩子就大了,时间就是个无情的小偷,偷走了有你的光阴。

“我才不要,家里有酒喝,要是嫁人了,上哪儿喝去!”她不以为意,不相信爹爹会舍得她。

“你这孩子,怎么就记得喝酒,也不知道像谁!”柳父无奈,只能似怪非怪地摇摇头。

“我谁也不像,独一无二!”她将路上采的野花绕在手上,玩的好不乐乎。

“不过囡囡啊,蔡家也是做酒的,就是前两年过年来家里的蔡叔叔,你可还记得?”柳父问她。

“不记得!”否认的好不干脆。

“没关系,明天蔡叔叔会来家里看你,蔡公子也会一起来。”

“爹爹,你来真的!”她一下跳起身,仿佛此刻才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

“难道还跟你开玩笑!”柳父失笑。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没有爹爹,没有娘,也没有清哥哥,更没有清哥哥酿的酒,谁家都比不了清哥哥酿的酒!”她大喊,希望以此反抗,让柳父改变心意。

“我的傻囡囡,女孩子,总有离开家的一天,爹娘陪不了你一世的。”柳父俯下身,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发。

“我不管我就不嫁!”

豆蔻年华,青春懵懂,不知情为何物,只是单纯的知道,不想分开,无论如何都不想分开。

“清哥哥,爹爹要把我嫁给蔡家那小子,我不想嫁,你帮我跟爹爹说好不好?”她的眼角还挂着泪,因为跑得急,甚至还微喘着气。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走进她的生命,不管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总会第一个告诉他。

“青儿小姐,老爷的决定,阿清无法改变。但是老爷这么疼你,你不愿意做的事,他是断然不会为难你的,放心吧。”由最初的震惊,到稍后的平复,这一天,还是来了,他想。

“真的吗?”她抽噎着抬起头问他。

“嗯,清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是,清哥哥不会骗她的,既然清哥哥都这么说了,那爹爹一定舍不得我的,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直到第二天,柳母唤人传她梳洗打扮,她才慌了神。

完了完了,连娘都出手了,我不会真的要嫁给那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吧!

梳洗完毕,一出门,便是柳母关切的眼神。

“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我的囡囡都要嫁人了。”

“娘,你们真的要把我嫁出去了吗?”她抬起头,眨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说。

她虽然顽劣胆大,但是在过去那个年代,女子到了十八岁以后,便会出嫁,她已经二十岁了,爹娘已经是疼她了。

“傻囡囡,女儿家,嫁人生子,自古以来就是使命,你长大了,该懂事了。”

“可是娘,我根本不认识那个蔡公子,我不像嫁给他。”

“囡囡啊,古往今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是你不像嫁就不嫁的!我跟你爹爹也是如此,我们还不是一起相安无事过了这么多年。”

“娘,我不要相安无事,我要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嫁给喜欢的人。”

“那你喜欢谁啊?”柳母失笑,这小丫头,还知道喜欢人了。

“我喜欢清哥哥!”干净利落的声音,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这……”柳母犯了难,囡囡啊,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偏偏喜欢一个出力的伙计呢。

“娘,我喜欢清哥哥,喜欢他酿的酒,喜欢他跟我一起去上学,喜欢他陪我玩,他那么好,什么都顺着我,我喜欢他。”

二十岁那年,那个腊月的清晨,她挺直腰板,第一次对人说出了自己的心事。也许在这以前,她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只是单纯的喜欢跟一个人待在一起,那么在此刻,当她得知她将要跟另一个陌生的人相伴一生时,她才明白,这就是喜欢,喜欢跟他再一起的感觉,喜欢耍小聪明欺负他看他吃瘪的样子,喜欢他一双巧手酿美酒,喜欢他虽出声寒门仍不忘苦读,在一帮人中脱颖而出。

“胡闹!”柳父盛怒的声音传来,“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我知道爹爹,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喜欢清哥哥!”清脆的声音,掷地有声。

“等你哪天连饭都吃不上了,再来跟我谈论什么是喜欢吧。现在,你老老实实跟我走,蔡伯父跟蔡公子已经到了,正等着你呢。”

“我不去,我不喜欢蔡公子,我不去看他,我也不要嫁给他。”

“青儿,不许任性!这些年,生意不好做,在外面,日本人到处欺负我们,甚至还有风声说日后可能会打仗,爹跟娘不是要逼你嫁给谁,而是在替你的将来谋一个保障,蔡家家大业大,有他们一口饭吃,饿不着你,总会为你的人生安全保驾护航的。你要是跟了沈清那个穷小子,你们以后拿什么吃饭?他拿什么保护你啊?”

“我跟清哥哥有手有脚,饿不死。至于安全,如果爹爹要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还不如早日死了好!”

“闭嘴,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那个沈清给你说了什么好话,你连死都不怕了!”

“爹爹,清哥哥要是不好,当年您为什么让他接我上下学?在您的心里,他是跟别人不一样的,我说的没错吧?爹爹。”

“你不许再说了,老梁,把小姐带到房里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门。”她被强行带回了房里,柳父甚至连客人都不让她见了。

“青儿啊,爹爹这么做都是为你好,现在你不明白,以后,你会理解的。”无奈的自言自语,柳父没有想到,当年无意间对少年的赞许,竟然会因此改变女儿,如果再选择一次,他宁愿女儿没有学识。

门楣后,帘吹起,少年薄薄的衣角。

看吧沈清,你在他们眼里,自始至终就是一个身份地下的穷小子,不管你做多少努力,身份都是你抹不去的污点。他苦笑,转身而去。

南方的腊月,是那种湿冷,冷入骨髓的冷,到了晚上,柳家屋外一个人都没有。

“青儿小姐,你睡了吗?”细微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这漆黑的夜,回答他的是整片的寂静。

“青儿小姐,你睡了吗?我给你带吃的来了。”少年不死心,提高了声音继续问。

“清哥哥。”糯糯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可怜兮兮的。然后,便是打开窗的声音。

“青儿小姐,我听他们说你从早上就没有吃饭,快吃点吧,饿着肚子怎么跟老爷反抗呢。”少年冻红的双手递给她两个肉包子,还冒着热气。

“清哥哥,我不吃,爹爹要把我嫁给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我还不如现在就饿死呢。”泛着两行泪,她委屈地说道。

“青儿小姐,老爷都是为你好,你该明白老爷的。”

“清哥哥你也觉得我错了吗?你也觉得青儿任性吗?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可是青儿只知道,要是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生活一辈子,我想想都看不到未来,青儿不想要富贵人家,也不盼能活多长久,只希望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吃咸菜淡饭,哪怕生命不长久,青儿也觉得开心。”她多想他能理解她,她多希望,他明白她的心意。

“那青儿小姐,可有心上人了?”他小心翼翼得问她。

“清哥哥,青儿喜欢你,你不知道吗?这么多年,你感觉不到吗?”

“青儿小姐,这可使不得,您是东家,我是伙计,我高攀不上。青儿小姐,你先吃点吧,一会该被人听到了,我得走了。”他慌忙将窗户掩上,虽然这个答案他在白天已经听过一次了,但在此刻,亲口听到她这么说,他还是落荒而逃。

第二天晚上,考虑良久,到底还是没忍住,他还是来到窗边给她送吃的。

“你不是高攀不上嘛!你还来关心我做什么?让我饿死算了!”她大哭。

“青儿小姐,你还是吃点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跟老爷生气。”对着她,他不是不尴尬的,他不会甜言蜜语,不会安慰人,只能重复了昨日的话。

“你又不喜欢我,爹娘不要我了,要把我嫁给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人,你也不喜欢我,帮着爹爹一起来劝我,我不活了!”她在屋里哭的惨兮兮,然后没有了声音,随后,是椅子倒地的声音。

“青儿小姐,你没事吧?”他焦急,大喊,却没有回应。

“青儿小姐,你说句话!”只有萧瑟的北风吹过,刮在他的脸上。

心急如焚的他还是没能忍住,爬进窗户,却只见她蹲在墙角,一张脸埋在了腿上,哪里还有平日里那个爽朗的身影。

十五岁认识她,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无助过。

“清哥哥,我是不是坏姑娘?”她抬起一张满是泪水的脸,仰着头问他。

“青儿小姐怎么会是坏姑娘呢!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少年看着地上那个熟悉的姑娘,她噘着嘴,委屈中透着任性,八年相处,他比她要早明白心里的感觉,可是,有家世这个鸿沟在,他只能隐藏自己的感情。这一刻,他做了一个决定,真正喜欢一个人,真正想对一个人好,不是想当然地将“我以为”加给她,而是护她一生快乐无虞。

“清哥哥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这么漂亮,这么开朗,没有架子,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他蹲下身,拂起袖子,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真的吗?”她傻眼了,吸了口鼻子,傻兮兮地问他。

“当然!”

她听他的话每天好好吃饭,他答应她每天晚上按时去看她。

年少的我们,你想着我,我想着你,以为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可是一辈子那么长,怎么能是你我说了算!

她定亲的时间很快就定了下来,就在元宵那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慌了神,不管在她心里他再优秀,再无所不能,他能斗得过爹爹吗?果然,那天晚上他没有来。晚饭的时候,她在盛饭木盒的的底层发现了他写给她的字条:元宵那天照老爷说的做,我又办法带你走。

她笑了,她就知道她的清哥哥不会放下她不管的,她就知道她的清哥哥神通广大,什么困难都难不倒他的。

她不再逆着柳父柳母,乖巧得试新衣,一日三餐,按时就餐。

柳父柳母想着她应该是想通了,便也不再拘束她的出行。

上好的绸缎,大红的喜袍,乐队十里声传,宾客来了一波又一波。尽管只是定亲,柳父也不愿委屈了他的宝贝女儿,大肆操办。

镜子里的她,弯弯的细眉,大红的双唇,眼里尽是喜悦。

“我们小姐真漂亮。”这样的气氛,边上的嬷嬷也忍不住开口夸赞。

是啊,真漂亮!

清哥哥,此生,我只为你穿嫁衣!

那一天,本来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柳父柳母更是喜上眉梢,忙着招呼客人,好不乐乎。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午后两点的时候,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纷纷告辞。这时却突然来了一波官府的人,看门的伙计告诉柳父。

“没请官府的人啊?”柳父心里纳闷,却也只能出去迎接。

“你就是柳传生?”为首的人冷然问道。

“正是。”柳父答。

“我们已查明你私通日本人,清你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私通日本人,没有的事,请你们拿出证据来,我柳传生也是一方人物,不是你们说抓就能抓的!”到底是经历过波浪的人,面对此情此景,柳父不仅稳住了自己,还能力争理论。

“我就是证据!”少年清冷的声音从众人后面传来,然后,是他的面孔。此时,留下来的人都已然聚集到了大门口。

“我就是证据,柳老爷,你还记得,十三年前,城东顾家吗?“拨开众人,少年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的双眼。

“顾家,你是?你是!……”

“没错!我就是顾建和的儿子,我的名字叫做顾清。各位,这是我在柳老爷书房找到的,是顾家当年的房契地契”,他的左手拿着一叠纸,示意给众人,“这是我爹爹临终前写的血书,一滴一滴,尽是指控你”少年右手拿着一纸书信指着他,眼里尽是狠戾,“柳传生,上面全是你所犯的罪孽!”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当年你们明明都已经死了。”柳父摇着头,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那不就如你所愿了吗?我偏不!我就要活下来,揭穿你,替爹爹报仇,替顾家平反!怎么样,这样的滋味不好受吧柳老爷?”

“你这个白眼狼,这么多年吃柳家的,住柳家的,现在竟然对付我,你的良心呢?”柳父怒吼。

“良心?当年你陷害自己的好朋友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良心在哪里?当年,顾家家破人亡的时候你有没有摸着你的胸口,问一问自己,这样做,有没有良心?”少年一把将手上的东西尽数扔到他的脸上,一脸的悲愤。

“爹爹,他说的是真的吗?”她上前,一抹鲜红,指着少年,问柳父。

“青儿,爹爹早就跟你说过,这种人靠不住,他连爹爹都能害,更何况是你!他的心机,不知有多深,隐姓埋名在我柳家,一藏就是八年!青儿,爹爹怎样不要紧,你一定要擦亮双眼,切不可上了他的当啊!”柳父痛苦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当年,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爹爹,我只问你,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冷着声音,一双美眸里,寒若冰霜。

柳父说不出话来,不管在外他如何奸佞狡猾,在家,他是一直教育女儿要正值善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他可以对任何人说谎,却没脸,对他的女儿说谎。

“带走吧!”为首的人开口,然后过来两个壮汉,带走了柳传生。

“老爷,你糊涂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身后,是柳母撕心裂肺地嘶喊。

“清哥哥,你说你喜欢我,只是为了利用我,利用我扳倒爹爹,利用我布下这个局,利用我,替顾家平反,对不对?”她的眼里没有焦点,只是看着他。

“不对!”他回答。

她的双眼忽然亮了,看,在他的心里,还是有她的。

“从我知道你身份的那天起,我就布了这个局,却不想,你当了真。”少年看着远方,残酷地开口。

众人皆散去,短短一世,别人家的人生,谁对谁错,只要不牵涉自己,何必在意太多。

“造孽啊,造孽啊,冤冤相报何时了啊!”梁硕根的心里尽是懊悔,他原以为,当年的事早已尘埃落定,所以好心带了阿清来,却还是好心酿大错。

从那以后,柳家的酿酒坊关了,柳家大小姐自此一病不起,众人走的走,散的散。昔日诺大的柳家,如今,竟是如此萧条的模样。

五月,早已开春了,那天午后,梁硕跟终归是敲响了她的门。

“梁叔,你若愿意留在柳家,只要有我柳青一口饭吃,便不会饿着你。”她看着来人,淡然说道。

“青儿小姐,阿清是我的远房表亲,他这么对柳家,你还能大人大量如此待我,梁叔惭愧呀!当年,我就不该带他来柳家啊!”老人干燥的脸上,两行清泪划下。他操劳了一生,谁对谁错,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对自己好的人。

“梁叔,以后我们谁都不提那件事了,好吗?”她只想从此忘了他。

“哎,青儿小姐,我知道是我冒昧了,不过,我还是要说。这是阿清走之前托我交给你的,他知道你会恨他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纸早已发黄,但上面的字却是仓劲有力,“这是阿清的酿酒方子,给你,日后,也好有个谋生的手艺。”

她接过,泣不成声。

深夜,她拿出那张纸,泛黄的纸片上,一字一句,皆是他亲手所写。

为什么?你既然从头到尾没有喜欢过我,一直以来都只是利用我,为何还要这么做?

她将纸重重地反置在桌上,熊熊燃烧的蜡烛油滴在上面,一行小字清晰可见:青儿,吾之所爱,一生莫忘!

爹爹走的时候,她没有哭。

柳家败落了,她也没有哭。

却在此刻,失声痛哭。

“然后呢祖母?你的清哥哥后来有回来看过你吗?”

“囡囡啊,夜深了,睡吧,明天新郎官来的早。”眼前的老人看着我,笑意浓浓,这一生,有人深爱过,足矣。

清哥哥,后来我也不知道,这小小的绍兴城,我竟再也没有见过你。

腊月又至,米酒又醇了,清哥哥,你可知道,青儿多想再尝一口,你亲手做的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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