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故乡的小路向小河走去,途径沟底的那两户人家。
“你们现在都下来扶贫了,耿家被全村人投票为贫困户,镇上还给他家在路边盖了新房子,让他们搬过去。你还记得他们家人吗?”母亲问我。
我自然没有忘记那家人。
站在耿家门前,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
沟底原本是住着耿姓和赵姓两家人的。而今,赵姓的那家人,已经相继去世,老屋已经破败不堪。抬眼望去,曾经高大的院墙仿佛低了许多,窑洞的沿墙也看起来矮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院子里依然堆放着整齐的木柴。
“你记得吗?你和东京是同学呢。”母亲又说。
听到说话声,院子里走出一位老妪,正是耿家的女人。她的头发已经全白,皮肤却依然白皙,眉目间还能找到二十多年前的影子。
“是谁回来了?快进来坐坐。”看到母亲后,她热情的招呼。
我在院子里信步走着,老妪和母亲聊起了家长里短。
院子里堆砌的木柴,足有在门口瞥见的十倍。院子东面,是九十年代的那三间瓦房。西面是一畦菜地,黄瓜和豆角爬上了竹竿。两颗桃树挨着菜地,更大的那颗核桃树,将半个院子遮盖起来。牛槽还在树下。除了树长得更加高大,人变得更老,一切还是二十几年前的样子。
“镇里不是给你家盖了新房子,听说还帮你们配了基本的家电,有线电视都接好了。你们咋还在这里住着?”母亲笑着问。
“我们在这里住惯了,不舍得搬哩。”老妪说。
出了院门,老妪追上来,拿着一把核桃要我带回家,“给你家孩子吃吧,这是自家树上结的”。她说。
“他们都说俺家贫困,其实俺们不穷。你们知道,俺家几十年都是捡柴来烧,以前用散煤,俺们没有拉过,后来用蜂窝煤,现在都用电磁炉什么的。俺们都喜欢烧柴,这样做出来的饭有味道。东京他们都在县城干活,没闲着,不受症。”她说。
“以后镇里干部再来俺家动员,就让他们把那新房子给别人住,也不用再给我们送米面和油。今年油菜收成可好,榨出来的油够俺们吃一年了。救济都是给那些老得不会动和得重病的人的,俺们啥都有。”她絮絮叨叨和我说着。
我理解她说的。八十年代,联产承包以后,刚分到地的耿家人,为了逃避农村复杂的邻里纠纷,执意要在距离全村人极远的沟里打窑洞安家。她的小儿子东京,那个出生后为了逃避计划生育在各处破窑洞里一直长到半岁的男孩,由于没有沟通交流的对象,起初被所有人认为是个哑巴。一直到东京7岁,我们一起上学后3个月,他才学会了说话。
耿家门口西侧,一排排菊花开得正旺。
这里,俨然是一个世外桃源。
常听到有人抱怨:下去扶贫,有些人就该穷着,什么都没有,还过的悠闲自在,也不想着出去打拼。咱们去扶贫,人家也未必真的领情。
有多少人在进村扶贫前,不是已经为对方设定好了贫穷者的心态了吗?他们还能看到小院深处的好光阴吗?
在我看来,如今的耿家,日子和所谓的小康家庭相比,自然是清苦的,但并不贫穷。正如,从烧散煤到蜂窝煤,又从蜂窝煤到电气化,谁能料到,有一天连电气化也会被淘汰呢?而在她家,依然是捡柴,劈柴,码好,供应一年四季使用。
她家的富裕,正如院中菜畦里那几颗稀稀落落的花瓜豆角,正如那菜畦边上的两棵桃树,正如那遮挡了大半个院子的核桃树,正如门口那盛开的菊花。一切,那么不科学却那么自然随意,庭院安详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