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云南,上午阳光灿烂,天高云淡,在太阳下面待久了还有点烤得慌。
我跟小查说,走,咱们到房后爬山去。我家的老房子就在一片山坡的坡脚处,打开后门,穿过房后的菜地,再往上爬就是黄庄坡了。这是一片荒凉的山坡,山不高,山顶上是一大片平地,种植水稻,座落着一个村庄。
山坡虽然贫瘠干旱,很多年来已经被山下农民开垦,用来种植旱地作物玉米和红薯。山中间是一条通往山顶村庄的道路,在我小时候,山上的人赶着马背着箩顺小路下来,进城去赶集。道路被踩得宽而平。
我拉着小查,穿过荒地的边缘,避开竹树下面的一座坟——那里埋了一位死于骨癌的少女——再绕过一丛丛刀一般直立的剑麻,终于来到当年的山路上。然而我迷路了:小路被一人高的茅草覆盖,除了一条模糊的线,几乎看不出痕迹。除了能望见山顶,举目望去,看不见来路,也看不见去处。
四周一片寂静,眼前不远处矗立了两堆新坟,被一圈茅草包围着,坟头倚着几个彩色的花圈。这个山坡,历来都是周围村民的终老归土处。
野草遍布,四下寂然,不知道会不会有蛇或坏人躲在里面——不敢再往前走,我拉着小查转头回来,心里满是感慨。小时候,这里曾经是我的乐园,放学后经常跟同学来这里玩。在山顶附近有一块大石头,石壁的一侧有一些红色的石粉,我们用硬树枝或石头把它刮下来。先用橡皮在白色的纸上画看不见的画,再把红色的石粉撒上去摇一摇,石粉就会被橡皮粘住,显出我们画的线条和图案来。效果虽然很粗糙,但在我们这些小孩子看来太神奇了,像变魔术一样。
春天的时候,我们去山顶摘鸡爪香。嫩绿色的枝藤爬在一片山崖上,一串串白色的花,修长如手指的花苞,隔着很远就闻到沁人心脾的清香。摘回一大蓬插在玻璃罐头瓶里,可以开很久,也香很久。我们跟着大人学会了“香花不红,红花不香”。是啊,春天的栀子花和鸡爪花,初夏的茉莉、缅桂和素馨花,它们都是白色的,衬着嫩绿的叶子显得更洁净,更香。
有一次和小学同学来到山崖边一块开满紫花的苜蓿地里,她怂恿我到苜蓿花丛中打滚。我们翻滚得好开心啊,直到采花的蜜蜂嗡嗡嗡绕着我们飞,才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山崖上有一丛竹树,还有一蓬大大的芦苇。夏秋时节,白色的芦苇花在风里微微摇晃,从下面看上去,那就是天际线的地方,湛蓝的天空和白云在崖顶和芦苇竹树相连接。芦苇在崖顶静静地晃动,一种时间悠悠,不知世上已过几千年的宁静悠远。
山坡上有很多坟。小时候不懂害怕,一次跟小伙伴一起从山上玩下来,看到路边坟头上插着白色的招魂幡,好像电视剧《西游记》里观音菩萨手里的拂尘。胆大包天的我们捡了一个倒地的,一路带回家装神弄鬼玩角色扮演。到了晚上大人才发现,把我们一顿臭骂。
稍大一些,我转了学,和小伙伴渐渐疏远了。我会闲极无聊一个人跑到山坡野地里去看那些坟。一个一个地读墓碑上的字,看是男是女,什么时候死的,然后想象他们活着的时候是怎样的人。印象最深的是一个民国时期的老坟,是个少妇,死时不过三十三四岁,墓碑上刻了儿孙的名字。这么年轻为什么就去了?她活着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这个谜吸引着我,有段时间老跑去看那个坟。我还拉姐姐去看,然后猜测她是得了什么病,是不是生孩子而死,她的孩子是否还记得她的模样。
荒烟蔓草下的坟墓,黄昏的阳光,静谧的山坡。在我儿时,这个山坡好像我心灵的归宿一样,跑进去就会有一种宁静和心安。我喜欢在草丛里躲起来,静静听风声,草叶和树丛的沙沙声,远处灌木丛里小鸟的啼鸣。常常会莫名其妙心动,甚至流泪。
对童年的我,这样的瞬间无所不在。我的心常常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击中,感到巨大的却又莫名的忧伤、震撼。但我从来没法表达。
那时候真是一个有灵性的孩子。之后也就渐渐俗了,普通了,思虑的都是正常人该思虑的问题。这样很好,不再感到自己跟同龄人格格不入。
后来读到美国占星大师斯蒂芬的进化占星学经典《昨日的天空》,说北交合冥王12宫的人,前世是遭遇过严重伤害的人,今生的归宿就是寻找心灵的静谧之处,在庙宇或在深山郊野。关于灵魂进化和转世,不见得人人都能接受,也无法证明。但我却由此为自己童年的怪癖找到了一点可能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