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标:中国西藏阿里-冈仁波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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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知识:海拔 6721 米的冈仁波齐位于我国西藏阿里地区普兰县境内,是冈底斯山脉的第二高峰。关于冈仁波齐,印度教徒说它是湿婆的居所,佛教徒说他们的三个主要菩萨住在那里,耆那教徒说其开山祖师于此得道。千百年来,它吸引着无数信徒和旅人,不远万里来转山朝圣。张扬执导的同名电影,即讲述了一个藏族村落的村民历时 1 年去冈仁波齐朝圣的故事。
车流在羊卓雍错慢慢停滞下来,看不出丝毫移动的迹象,我们被困在了湖边。这是一个去冈仁波齐转山的定制旅行团,团员多来自上海和杭州,大都有国内两个著名商学院 EMBA 的背景。在拉萨时,我负责给他们讲喜马拉雅户外徒步的知识,同时还有寺院来的一位博学的格西,讲藏传佛教的基本义理。
随他们一起去的我,名义上是导师,实则半个向导——尽管此前从未去过冈仁波齐。他们倒也不在意,大概是因为一来还安排了另外两位向导,二来这帮家伙中有能人,去过河西走廊,在戈壁滩上越野跑。冈仁波齐及其脚下的圣湖玛旁雍错,在他们看来,就是个有点名气的所在。所谓的宇宙中心,究竟还是对藏人和印度信徒而言的。
能成为喜马拉雅沿线所有神祗信仰者眼中的宇宙中心,这与冈仁波齐的地理位置不无关系。印度河、恒河支流,以及雅鲁藏布江-布拉马普特拉河都发源于此,而这三条大河养育了整个青藏高原和印度次大陆最多的人民,也哺育了世界最早的文明。如果冈仁波齐不是世界和人类的工程师,谁又能堪当此任?
车流终于动了,我们继续一路向西,在日喀则停留了一晚,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停电又没热水的萨嘎县,并在第三天的下午抵达了塔尔钦。小镇可谓今非昔比,四星级的喜马拉雅大酒店刚刚落成。这一整车经历了三天颠簸和破旧旅馆的贵客,终于如释重负,瘫倒在这片干涸之地上唯一的按摩浴缸里。
与藏人一起转山
我们在日出前出发,阳光照下来的时候,正好走到第一个朝拜点。经幡正对着冈仁波齐,像是拙劣刀工刻出的冰淇淋桃子,因为清晨的微光,幽幽地泛出一点点绯色。走过检查站的安检大门,便是冈仁波齐西侧漫长的河谷道。转山的人没有我想象的多,大概跟控制边防通行证的发放有关,但还是有远至康区的藏人前来朝圣。
藏人是不疾不徐的,你没有觉得他们很快,而且他们见到每个经幡和佛塔还要停下来跪拜。可他们常常就这样匀速地遥遥而去,仿佛行走在宽阔笔直的拉萨大街上。也是直到旅行结束之后,我才惊觉,我们住的四星级大饭店、青年旅舍和部队的毡房,几乎都没有藏人住。这些从千山万水外的四川、青海和云南行了万里路来的藏人,自有他们在路上的一个个帐篷,那里边的酥油茶和牦牛粪燃烧的温暖,才是朝圣者抱团的地方。
次日早上的攀垭口,仿佛是真正的朝圣了。凌晨 5 点的黑夜里,点点光亮已经遥遥地在山中闪动,那是朝圣者的灯与火。我们必须在 4 小时内爬上 1000 米的高差,抵达海拔 5680 米的卓玛拉垭口。旅程中极少出现的圣徒感终于来临,其实不过是疲劳、呼吸不畅与寒冷带来的幻觉。我休息了数次,在离垭口眼看只有 200 米的地方,终于忍不住蹲下来。路过的几位藏族妇人要给我藏药,我摇摇头婉言谢绝,她们的队伍里可能也有人需要。即使是久居雪域的藏人,也有在海拔五六千米的地方突发高山症的危险。
垭口背后是巨大的滑坡,我迅速地往低处奔去,几乎是滑雪般的速度。一个半小时后,终于落到人间,平坦的大道和茶馆都在眼前了。躺在茶馆旁晒太阳,看队友们一个接一个地下来,甚至那个一直闷头走最慢、走最后的女队友,也在两个藏人的搀扶下平安抵达。
3000 多年前开始的朝圣
人们相信,对冈仁波齐的朝圣旅行在 3000 多年前就开始了。对那时的印度朝圣者来说,最方便的通路是沿着印度河河谷,一路从克什米尔进入西藏西部。据说,正是那些选择此道去冈仁波齐朝圣的次大陆早期佛陀的追随者,一路把佛法的种子播进了印度河谷,让在喜马拉雅山间放牧的蛮夷慢慢地皈依佛法,并最终形成了一个根据地——拉达克。
拉达克很早开始就是连接西藏和克什米尔乃至旁遮普地区的贸易枢纽。只是这路途艰难又凌乱,即使在已通公路的今天,从海拔 2000 米左右的克什米尔到海拔 3000 多米的拉达克,依然是常有砂石滚滚而下的崖边土路。手拉着车窗把手,一路上摇摇晃晃,叫人想起百年前那些骑马来的人傍晚在河畔搭帐篷过夜,早上却发现自己泡在冰冷河水里的陈年往事。
徜徉在列城街头,本以为无法进入那些边境地带,而机会却突然降临,一家旅行社愿意带我们去班公错一日游。班公错的水和天与从拉萨到冈仁波齐路上的那些高原湖泊并无两样,都是一般的晶莹透蓝。从列城出发,开车来回得 8 个小时。过了垭口,列城金黄的树林便不见踪影,只有砂石地上小动物忽而出没的身影,沿途的房舍和居民衣着更近西藏,毕竟从湖边再开一会儿,就到了中印两国的实际控制线,而冈仁波齐就在那之后。
冈仁波齐就在那里
并不仅限拉达克一处,在印度的喜马拉雅地区,通往冈仁波齐的传统通道还有喜马偕尔邦的斯皮提,那儿的风土与西藏阿里几乎没什么差别。我在路上听到妇人训斥、男人打电话时的语感,甚至跟在拉萨和日喀则的一模一样。而且“扎西德勒”在此通用,会得到正常的热情反应。
事实上,斯皮提与西藏札达县只隔着几座山,直线距离不过几十公里,在古格王朝时期,两地都匍匐于其脚下。后来,拉达克王国摧毁了古格王国,斯皮提成了拉达克的领地,继而又被锡克教徒和克什米尔人征服。它如此特别,以致西方藏学的开山人物朱塞佩·图齐和英印总督乔治·寇松都以斯皮提为起点,展开对喜马拉雅佛教地区的探索。
我去了边境附近的塔蕃寺,它是一生三次往返于天竺和藏地之间的翻译大师仁钦桑布在公元 10 世纪建立的。许是鲜少中国访客,守庙的僧人尤为热情地给我连开了三座古殿的大门。而我被墙上的壁画震住不能移动,那些披着长袍围绕在佛陀悉达多身边的女子,像是直接从拜占庭壁画里耶稣的餐桌旁走过来的一般——千年前的世界,并未如现在这般壁垒分明。
希望会有那么一天,无论从哪个方向、哪条路去往冈仁波齐,不管是朝圣、经商、考古、探险,抑或仅仅只是徒步,边界都不再成为人们的阻隔,因为冈仁波齐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