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莉怎么也没想到,她和张强的关系会发展到这样一种境地,像两颗遥远的星球。
结婚5年,日子被工作填满,有种无暇思考人生的安全感和充实,人一旦有时间、有脑子去想事情,日子就不好过了。
比如,十一长假,俩人合计着一起出国转悠。张强临出发前十天就开始在大众点评上收藏排名靠前的餐厅,查天气,打包行李,办手机卡,预约接机....这是张强的强项,细致周到,办事靠谱。
张莉兴致不高,出发日期越是逼近,她越是提不起劲儿来,只当旅行是一次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就像她上班时所做的大多数事一样,细想都没啥意义。
她不确定是自己不爱玩了,还是不爱和张强一起玩了,是不是就像歌里唱的那样: 约会不曾定下来,就不想期待,电话还没挂起来,感情已经腐坏。她和张强的感情已经腐坏了吗?这么一想,她顿觉伤感,转念又释然,人和人到末了,不都得腐坏。
如果记忆可以信赖,他俩以前应该有过特好的时候,刚谈恋爱那会儿同学们都说他俩长得有夫妻相,俩人是本家,几千年前定是亲上加亲的同族,以后生个孩子既跟爸姓又跟妈姓,要是生个儿子,张莉那做官的老爸正好高兴当孙子养。
张强和张莉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旁边的过街通道,张莉穿着小红裙子蹦蹦跳跳走下台阶时,张强正用话筒唱《creep》的高潮部分,张莉最喜欢的乐队的最有名的歌。
张莉俯身在张强身旁的篮筐里了5块钱,起身抬眼那一下,瞥见一张眉目清秀的干净帅气的脸,音箱里伴奏还在放着,话筒里歌声却停了。火星撞地球了,撞击有多快,爱情生发得就有多快,荷尔蒙爆炸的余波迅速席卷两人。
“你继续唱啊,好听”,张莉说完见张强还失神盯着自己看,转身朝通道的另一头走了,小红裙子被风吹得向后拖拽着她。
五步开外,话筒里一声“姑娘”,张莉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仿佛走到尽头就能在这场爱情的攫取里得救。身后《情非得已》的歌声已经唱起,调没变,词全改了,各种指向明显、过分美好的形容词。
地下通道人不多,每个向张莉投来的目光足以将她灼化,张莉觉得脸上烧的不行,在即将抵达的地下通道出口,她停住,转身,快步走向张强,撞去。
出发前,张莉和张强又吵一架,像两只炸毛的凶犬,恶言过后,全都弓着身子原地不动,龇着獠牙的嘴里流出涎水,淌过光线惨白的斗兽场,酸蚀彼此丑陋残缺的灵魂。
人的骨气在凌晨3点消失殆尽,有的消失在偷欢后的陌生酒店房间,有的消失在热气蒸腾的麻辣火锅汤底,有的消失在熄火后继续播放的汽车午夜电台...
张强和张莉的骨气消失在抵挡不住的困意,和无法退掉的昂贵机票里。他们需要温暖柔软的床,谁也不想在乍暖还寒之际,睡在没有暖气的、南方潮湿阴冷的客厅沙发上。
他们相拥入眠,不知道两人的距离比他们即将历时20小时抵达的目的地还要远。
飞机窗外,黑暗浓郁,弥漫四周,地表橙黄色灯光闪烁,仿佛陌生星球地表的岩浆,而张莉和张强即将坠入这滚烫的通明灯火之中。
张莉突然发现高空之下的地球确实是圆的,这个从孩童到老人,人尽皆知的常识,竟然需要离地千尺才能真正理解。
就像所有事物的本质,张莉望着身边座位上熟睡的张强,飞机正穿越气流,机身颠簸过头,张莉想到了死亡,死亡,这一事实的确定,取决于事物的本质,而不取决于当事人的愿望,某一婚姻已经死亡,它的存在仅仅是一种外表和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