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乡曲

1

晚秋暮色下,落阵独行,一声声凄然长唳叩打着内心对家乡长河落日的眷念,地平线上残存的霞光拓印出一片朦胧的轮廓。眼前的意象,跟着思潮漂流,抵达几千年间游子天涯的缠绵画面。

在校园的林荫道间漫步行走的时候,路边的青草败叶,斜阳笼罩下鳞次栉比的建筑,总于短暂的后知后觉间引领我进入缅怀的行列。曾经在百度的相片里见到过的格林兰岛荒芜的土境,褶皱起伏的跌宕地表;维多利亚那条千里流泻的瀑布,顾名思义,也会有长涧里水石相击所发出的潺潺脆响;还有美国约塞米蒂国家公园,人群攒动,与万里的晴空遥相呼应。远的不说,就前面昏黄的路灯下映照的所有,那曲径通幽的鹅卵石羊肠小道,纵横生长的凤尾竹,再往前,就是几道裂痕蜿蜒开去的破旧石墙,墙边耷拉着的杂草,诸如此类种种,就像一首与心灵严丝合缝的旋律,迎合着对故乡哪怕破旧不堪的一切的想念。

什么时候,这个旋律缭绕成一首合规中矩的曲子,成了一个能持续而不间断地温暖我心底的存在。

我生长的地方,潦倒得不值一提,树木萧索,路径崎岖,就像在瞬间能成为最具悠久历史的遗迹一般。就是那样一个不毛之地,也让我有过无比强烈并且能迅速蔓延周身攫住心脏的深切萦怀。离开那片具有硬朗暗黄土质的地方,那个有着废弃铁轨的旮旯区域,如今在这般淡淡月光的残照下,那首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曲调终究还是语焉不详的浮现了出来。仿佛飘动在月光表面带有层层光芒地云絮,镌刻着这千百年来漂泊在外的游子的散绪闲愁,举头即是明月,那无边夜空里璀璨生辉的,就是此时在遥远距离的罅隙里撑起的两处相思一地伤的交汇。

低头,满地的落叶,迷恋归宿一般的围绕着老树根盘旋,忽然好想家。

我倏地从古诗词中咀嚼出古人对思乡情愫的演绎,绿柳,晚霞,断桥归鸦,以及袅袅扩散的荒村烟落,似乎都是当时他们断肠天涯的最具真实的独白。有时候,我也不例外,习惯于夕阳西下的时候靠在学校的情人湖畔写几首小诗,然后孤芳自赏,聆听纵横驰骋千年如今不绝于耳际的弦音。


2

我做过许多此类凌乱不堪的梦,那些梦嵌入我的身体发肤,彰显着一个煽情文人的孱弱本性,现今我不能毫无遗漏的回想起梦里的细枝末节,但隐约可以记起一些。

梦中的场景是在一个波狼澎湃的渭水岸边,四处乱石林立,风从石头的间隙吹过,激起无数碎石沙砾的滚动。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如此荒诞无聊的梦,毫无寄托和说明的掺杂在我短暂的睡眠中。但渐次地,我发现,我的梦就像是一个高像素的摄影机,不断地转变着焦距和投射范围,寻访着许多的出现中稀有的一切。

渭水向东流去,不知道何时能流经澭州。而今,凭添两行清泪,也与此,寄向故园流。

然后,镜头变得模糊不清。我揣度着这几句呓语般的怅惘,追随着梦境中衣袂飘飞的影子,却始终,猜想不到那人是谁,想要说些什么。


后来再很少做到关于那样的梦,所有以此而滋生的疑窦也就不得而知,就像是一个快要水落石出的案子,在后来繁琐的考证间,关键线索中断,便无从查出背后的人物和事情发展。

我和一个人特别喜欢黄昏,那个人总在斜阳浅照的时候出现在我后面,从脚边延伸,一直伸长到一定的比例,然后伏贴着大地默默地瞻望被光线镶嵌的我。远处横贯整片天空的火烧云沉沉逼入恢弘的彼端,两侧的树木在灿烂的火光中从平原里蒸腾而出,这个广袤的世界,仿若被掀涌的云朵点燃一般,一直沿着视线烧过来。此时的我,不知道怎样将眼前目睹的景象与梦境分门别类,我就站在这样秋光妖娆的苍穹下,想做点什么,但结果什么都没做。

我身边的那个人,临湖而叹:渭水东流去,何时到澭州。凭添两行泪,寄向故园流。

镏金异彩的湖面,倒影着垂低的杨柳,和厚重的云彩霞光,我将视线转移到它,或者他,我始终不清楚,到底将后面的那个人归列为物体,还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抑或是每个时段演绎的不同角色。我的目光潸然地停留了许久,竭力回放着刚才诗句道出的瞬间,像是某种自始至终挥之不去的纠结在这样简单的一语道破中昭然若揭。然后,继续回放,一秒,两秒……无数秒相错而过,那人依旧将许多诗词信口读来: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回放,继续读来: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如此在无声的冥思暗想中没完没了的循环着,企图牵住先前某个断裂的长绳。

与梦境的绳索衔接上以后,那些疑窦霍地明朗,渭水,风吹石块,迷离的影子,都一一搁浅,然后现出清晰的影像。我知道,那个人是岑参,他在说:我想家了。


案子的成功破解而来的喜悦和阔朗,只有被这个案子深深折磨的人才能体会得到。正如懂得了一直想要明了的秘密的我,仿佛无功而受禄的被戴上了一个光荣勋章一样,为此我感到欣慰。

黄昏的恍然跌落让我转过身子,有了离开的势头。我亦步亦趋,背对残阳,面对着拉长的黑影,感觉它在不停的幻变着,时而是唐高适微颤的背影,又或者是纳兰性德登皋瞭望的举止样态,他们各自以不同的诗词穿插在一首叫做思乡的曲子里浓缩成一句异曲同声的呐喊:我想家了。


3

听说散植于学校院墙外的芦苇地里有着很多历史足迹,那里的墓碑,残垣断壁,和巨大的石面,都有一股浓厚的古风古意。它们的存在,像是一道车辙碾过的痕迹,历经漫长风雨的洗涤后仍旧锃亮如斯的见证。那片芦苇地坐落于学校的正北方,所以每当晚秋和冬季悄然降临的时候,时常会有成簇淳厚无尽的芳香沿着北风悠悠而至,吸引着我们这些好奇的学生。特别是在下了晚自习走在路上不经意间短暂的一瞥,愈发能感触到那种蛊惑心潮的强大魅力。

在一个繁华锦灿的休息时间段里,我和蓝萧翻过学校高达两米的院墙前往那片庄重肃穆的芦苇地,我们在纵身跃下的瞬间,远远地看到那些高矮不一稀稀落落生长的芦苇似乎氤氲在绚丽的光网中,高贵的毕露着枝干上丛生的鳞片似的枯皮。四周的地势并不怎么逶迤腾起,深浅的泥泞沼泽相间无序。往前,确如道听途说到的一样,墓碑,残垣断壁,巨大的石面,都无一或缺的盘踞在芦苇枝叶的掩映之间。

而此刻,我想说的是一堆坍圮的青色石砖上所刻录的文字,这些文字因为墙面的坍塌而无法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对于这样一个古风犹存的地方,那种云水声寒的意境若隐若现,好像面对着科举考试后未登大雅的儒生们尽吐才情诗意的场所,或者是对离家漂泊的喟叹。蓝萧似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到此类足以标记岁月风尘的一切,每一个遥远陈旧,陈旧里融合的絮杂凌乱的故事,都让她的心旌摇曳不止。她说青色石砖上的文字或许就是人们至今传唱的曲子,一句绝妙的诗词,内容不记得了。说完便将那些刻有文字的石砖一块一块认真的排放,垒砌成了有节奏的平平仄仄地模样。


我所认识的蓝萧,是一个内敛而娴雅的女孩,我们在对有关文学探讨的情况下彼此形影不离。隐约间,这种探讨成了我们能走在一起的盛大牵引。就好比,我们此时也以同样的方式,将众多不同时代的情感素描绵延成今天的祭奠,一场文字穿越的祭奠。

很快,一行行以砖与砖之间的缝隙为方格的句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人言落日时天涯,望及天涯不见家;乱山残雪夜,孤独异乡人。我越来越钦佩蓝萧的聪慧了,在她的三下五除二间就让破败浪掷的描述成了可观可论的言语。然后,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顷刻间就想到了其中种种的历程和背景,并详细的说给我听。


她说前面一首诗《乡思》,是宋朝著名诗人李觏写的,当时他科举考试屡次受挫,壮志不酬。次年,又去参加乡里的乡举,再一次名落孙山,最后就决定隐居,在隐居间,面对一番胜景,青山,碧水,还有残红暮云,便想起了家乡,于是就写下了这首诗。

还有一首是崔涂的《除夜有怀》,诗人寄居离家万里的异乡,生活十分困难。在乱山丛中,冬尽雪残,一丝微弱的烛光,映照着漂泊的异乡人,心由境生,就写下了这些美妙的诗句。

这些关于思乡的古诗词被人唱成了歌曲,她说在江南的河边桥畔经常听到。她转过头来看着我,说按照当时的背景来看,这些词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接着又自述自道,或许是后来者路经这里时,心中油然而生一丝想家的情怀,又写不出好的句子,就将这几句刻了下来。


我对她的解说半信半疑,但并没有表示出很强烈的反驳见地,只是看着她满意的笑。阳光投射下的残败,那种纯朴,干净,都似曾相识。她轻轻地问我,面对这么多与家乡相同的陈设,你想家吗。

嗯,我微微地点点头。


4

其实,蓝萧是一个虚无的存在,是我一直期待着遇见的人。这种庞大无声的期待像是对整个内心范畴聊以宽慰的呼喊,尽管声嘶力竭,但仍旧遥遥无期。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是秋尽冬来时分,但阳光依旧明媚的照耀着,透过古色花纹的窗格打在房里的几案上。我独自坐在光线错叠的电脑前,敲打着最近的心绪。再后来,下了一场小雪,一天的皑皑白雪飞舞的时间里,红绿相间的田径场在暗淡的黄昏变得银装一片。曾经路过时所见到的欢愉和没心没肺,跳远的沙坑里玩耍的孩童,主席台两侧的篮球场上跳动的人群,还有竹林里出双入对的情侣,此刻都像是隐匿的阳光,躲藏在了某个角落里。

家中也雪了吧,此时此刻会是一副怎样的画面呢!

邻居家稻草铺就的屋顶会不会因为囤积了太多的雪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几个喜欢在外面晒太阳的老人如今是不是提着火坛子依旧四处转悠,以及家里灰白色的狗会不会像去年一样在雪地里滚爬嬉戏自娱自乐。我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题外景象,但最终还是在这种情不自禁的臆想间回忆起了关于冬天擦肩而过的种种。

的的确确,思乡的情感就像是一首曲子,而我,总是无可奈何没日没夜的聆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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