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一书,是村上春树讲述自己写作经历、经验、体会的文集,反复强调是他个人经验,喜欢他跟不喜欢他的人看到同样这些内容必定会有很不同的态度,我整理了其中一部分所谓干货,也是对我自己有启发的部分。
谈到如何开始写小说时,他回忆:
“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地从天空飘然落下,而我摊开双手牢牢接住了它……某一天,什么东西突如其来地闪现在眼前,于是万事万物为之面目一变……以此为界,我的人生状态陡然剧变。”
谈到写作需要哪些准备时,他建议:
“想当小说家的人首先大概要多读书。……让身体穿过更多的故事,邂逅大量的好文章,偶尔也邂逅一些不太好的文章。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作业。
其次是养成事无巨细,仔细观察眼前看到的事物和现象的习惯。……并且深思细想、反复考虑。……尽可能地保留结论,有意往后拖。重要的不是得出明了的结论,而是把那些来龙去脉当作素材,让它们以原汁原味的形态,历历可见地留存在脑海里。
我主动存储在记忆里的,是某个事实中兴味盎然的细节。……留心提取出几个单独的细节,用便于回想起来的形式留存在脑袋里……最好是无法巧加说明的东西。……收集这样的东西,贴上简单的标签(注明日期、场所、状态),再好好地保存在脑海里……将各种东西一股脑儿扔进脑海里,该消失的消失,该留下的留下。我喜欢这种记忆的自然淘汰。”
他说到自己写长篇小说时,其他全部停笔,不接受临时工作,专心一意。会为了换换心情做一点没有截稿压力的翻译。而生活费用方面,他做过与写作毫不相干的其他工作(近乎体力劳动),但原则上不接受约稿。
“写长篇小说时,我规定自己一天写出十页稿纸,每页四百字。……即使心里还想继续写下去,也照样在十页左右打住;哪怕觉得今天提不起劲儿来,也要鼓足精神写满十页。因为做一项长期工作时,规律性有极大的意义。”
如此规律的生活似乎不符合人们对艺术家的期待,然而他恰恰认为:
“所谓小说家,在成为艺术家之前,必须是自由人。在自己喜欢的时间,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对我而言这便是自由人的定义。”
具体到写作的过程,他很有条理,非常强调一遍又一遍的修改打磨,这令我非常吃惊:
“早晨起床后,沏好咖啡,伏案工作四五个小时。一天写上十页,一个月便能写三百页。单纯地一算,半年就能写出一千八百页。
……第一稿完成后,稍微放上一段时间,……便进入第一轮修改……尺度相当大的整体加工。……我从来都不会先制订写作计划,而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可能导致许多地方前后矛盾、不合情理。……得将这些矛盾的地方逐一化解,改成一个合情合理、前后连贯的故事。
……再搁置一周,然后第二轮修改。也是大刀阔斧,更加着眼于细节,比如加入一些细致的风景描写,整合会话的语气。检查有没有与情节发展不相吻合的地方。
……再稍事休整,然后着手第三轮修改。更接近于修正,看准小说的展开中有哪些部分的螺丝需要牢牢拧紧,哪些部分的螺丝应当稍稍拧松一些。
……大致在这里,我会给自己放个长假。……什么都不做的时间同样重要。在工厂的生产流程中或建筑工地上,都有一道工序叫作养护,……像这样将作品好好养护一番之后,再次开始彻底修改细微的部分。
……既已充分养护,又作了某种程度的改写。到了这一阶段,具有重大意义的就是第三者的意见了。……人家有所挑剔的地方,无论如何一定要修改。即便不能接受那种批判,但只要人家提出了意见,我就会把那个地方从头改写一遍。不同意那意见时,我甚至还往与对方的忠告完全相反的方向改写。……然后请她将改过的部分重看一遍,重新讨论,如有必要再作修改。之后再请她重读,如果仍然有不满之处,再进一步修改。大致完成后,再从头修改调整,确认,修正,此后才正式将稿件交给编辑审读。”
他强调修改的意义:
“不论什么文章,必然都有改进的余地。……我在修改阶段会尽量抛却自豪感和自尊心,让脑袋里的热度适当冷却下来。只是热度降得过低,修改工作就无法进行了,这方面必须注意。……重要的是修改这一行为本身。作家下定决心要把这里修改得更好,静心凝神在书桌前坐下,着手修改文章,这种姿态便具有无比重大的意义。如何改写为好的问题倒是次要的。”
他提出要和时间做朋友:
“备料至关重要。也就是在心中培育小说的萌芽、让它茁壮成长的沉默的时期。要在自己心里培养想写小说的渴望。这种用于备料的时间,让它逐渐成形的时间,将初具雏形的东西放到阴凉处好好养护的时间,再把它拿出来放在自然光中曝晒的时间,对凝固成形的东西仔细校验、锤炼敲打的时间……是否在这一道道工序上花了足够的时间,唯有作家才能真切感受到。而在这一环环作业上所花时间的品质,最终必定会表现为作品的信服度。
只要手上有已尽人事,已竭所能之感,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剩下的事儿交给时间之手就行。……要想让时间成为自己的朋友,就必须在一定程度上运用自己的意志去掌控时间。不能一味地被时间掌控,否则终究会处于被动状态。
作为职业作家,他强调写作的连续性,这就要求坚持写下去的持久力。要加强这种持久力,
“非常简单,就是养成基础体力。获得强壮坚韧的体力,让身体站在自己这一边,成为友军……
讲故事,就是要下降到意识的底层去,下降到心灵黑暗的底部去。要讲规模宏大的故事,作家就必须下降到更深的地方。……作家从那片地下的黑暗中寻觅自己需要的东西,即小说需要的养分,带着它返回意识的上层领域,并且转换成文章这种具备形体和意义的东西。那片黑暗之中,有时会充满危险。……想同那种深厚的黑暗之力对抗,并且日复一日地面对种种危险,就需要强韧的体能。……我通过每日坚持写小说,点点滴滴地体悟和理解了这个道理。心灵必须尽可能地强韧,而要长期维持这心灵的强韧,就必须增强、管理和维持作为容器的体力。”
他强调这种持久力是后天习得的,有意识地训练自己才能掌握。如果你有天才,可以不考虑,但绝大多数人并没有天才,而只是有一定的才能,不一定埋得有多深,所以需要主动挖掘。
“尽量让意志变得坚定,同时也要把那意志的根据地——即身体整治得健康结实一点,尽量保持在没有障碍的状态,并将这种状态维持下去。只要不吝惜这种踏踏实实的努力,自然而然地,创作品质也会得到提高。”
他提到自己小说里登场的角色都是在故事发展中自然形成的,把这种自动作业叫作“自动小矮人”。他认为写作有“自我疗愈”的意义:
“一切创作行为中或多或少都包含着修正自我的意图。通过将自己相对化,也就是将自己的灵魂嵌入和现在不同的外形,去消解或升华生存过程中难以避免的种种矛盾、错位与扭曲。而且顺利的话,还要与读者共同分享这种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