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发生在十五年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参加工作不久，在教育战线上，是个新兵蛋子。好在我任教的是一所乡村初级中学，班里学生大多听话懂事，平常相处起来，心情倒也愉悦。

这一年，老校长觉得我年轻有朝气，而且是大学师范生，科班出身，和学生相处的也好。于是，老校长不容我考虑，就让我带初三两个毕业班的语文课，同时担任一个班的班主任。两个班的语文课，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课堂上，我驾轻就熟，满面春风，学生很喜欢我的语文课。我都感觉自己有点飘了。倒让我颇费心思的是所带的班级，有几个所谓的后进生不求上进，破罐子破摔，学习一塌糊涂，纪律更是没办法说。有一段时间，对班上这几位“活宝”的教育管理，我是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在班里几个活宝当中，最让我头疼的是何佳同学。他个子不高，瘦瘦的，皮肤黑黑的，小眼睛。走起路来，双手往口兜里一插，大摇大摆，趾高气扬，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混模样。他可是学校里的名人，老校长想尽了好多办法，不管是来软的，还是来硬的，他就是软硬不吃。到了最后，班里的任课老师几乎放弃了对他的教育。作为班主任的我，对于他的教育，用尽浑身解数，收效甚微。一时间，我对他也没有了信心。

也许我是班主任的缘故，再加之我年轻气盛，他多少有点怕我。平时在班里，除了思想散漫、行为乖张外之外，他倒是给我这个班主任给面子，虽小错误不断，但没惹大麻烦。

春节过后，到了初三的第二学期。班里有几位学生觉得考高中无望，开学没有到校报名。这些学生当中，就有何佳。我暗自窃喜，这个让我头疼的学生终于不念书了。可没高兴多久，老校长要求我对班里疑似辍学的学生进行一次家访，动员他们继续上学，完成学业。老校长还特别交代了一番，尤其是何佳同学。

之前，我去过何佳的家，知道他的一些基本情况。何佳长到六岁的时候，父母离异。母亲改嫁，父亲在外打工。他的日常生活及平时教育，全靠没多少文化的奶奶爷爷。

何佳的家离学校不远，十多分钟的路程。刚过春节，天气还冷。到了何佳的家，家里冷冰冰的，就像冰窖一样。何佳和奶奶爷爷都在，我说明来意，给何佳说了一些劝他回学校念书的话语。他还像在学校一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双小眼睛不时地看着我。我说了半天，他都不吭声。在一旁的奶奶爷爷，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也许是因为两位老人对何佳那种失望的眼神，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灵。那天下午，我心中对何佳充满了爱心。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他说了好多话，甚至都说到我上学时的艰难和困苦。临到最后，我能感觉到他的神情有了那么一点点变化。我走的时候，他和奶奶爷爷一直把我送到了村口。看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瘦弱的何佳，我心里默念着：这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孩子，是一个多么需要爱的学生！

回到学校后，我特别希望何佳回到学校，哪怕他还像之前那样捣蛋，那样让我费尽心思。

家访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在班里正在给学生上课，何佳站在教室门口，轻声打着报告。他的声音很小，以至于我没听见。我愣了一下，要是以往，他会随着打报告的声音，管你老师同意不同意，自己就会大不咧咧地进来。

我心里一阵窃喜，想是他想通了，来学校继续念书了。

我面露微笑，让他进来。他走的很拘谨，甚至有些小心，完全不像之前的他。他来到自己的座位，很快把自己的书包整理了一下。其实他的书包也没啥整理的，就是几本都没封面的书本。正在我和其他学生诧异的时候，他已走到我的跟前，给我说了声：“老师，我不念了，想出去打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听的很清楚。我一惊，想说劝他的话语，还没来得及我开口，他就恭恭敬敬地向我鞠了一个躬，然后又向全班学生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就在我和全班学生诧异的目光里，走出了教室，离开了学校。

就这样，在他离初中毕业还剩几个月的时候，他放弃了学业。事后，我又去了他家两次，也让班里和他玩得好的学生去他家劝他，但都无功而返。

没过多久，他就到南方打工，和我彻底没有了联系。他走了后，班里安稳了许多，其他的几位活宝一看何佳走了，没有了主心骨，个个蔫了。没有何佳这个捣蛋鬼，我这个班主任管理起班里学生，就简单容易了许多。那一年，班里学生参加中考，成绩很优秀，创了学校中考历史之最。

班里考得好，自然而然，我这个班主任受到了学校的器重，老校长对我更是赞誉有加。学校老师也认为我书教得好，班也带得好，但我的心里却没有过多的高兴。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里的教育教学生涯，遇到哪些顽劣难以教育的学生，我一直想起了何佳。当然，一想起他，自然也记住了他最后一次离开学校给我和班里同学鞠的那个躬。

也不知道，那个十五年前给我鞠躬的那个叫何佳的学生，现在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