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者(1)

我身后的世界在解体,而我则向前跑去。

我越跑越使不上力气,不知道像这样奔跑已有多久。

我喘着气,向身后望去,一片死寂,整个城市,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而一切事物,那些高楼大厦,街道,公园,街边小店,公寓,那好像是个消防栓,还有路灯……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在解体消逝,一切的一切都在沦为虚无。

我喘着气,向前跑去,我越来越使不上力气。我肚子好痛,头涨涨的,就这样用这双酸麻的双脚向前跑,等到我的双脚彻底无力时,结果与不跑又有何两样?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在沦为虚无,我也想过停下,可我不敢。毕竟,说不定,只要一直跑下去,就可以避免沦为虚无,就可以逃离这世界的瓦解。

一切都在崩坏,一切。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

呼——呼。鬼知道。

我的腿已经麻了,它们就像是两根木棍,机械地跑着,跑着……

我累了,我真的想要停下,可我不得不向前奔跑。我多想找个人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人们都去哪了,为什么这世界竟变成了这样,为什么一切,为什么一切都在瓦解,支离破碎。

前面那是家糖果店吗?竟然还能看见一家糖果店啊,记得小时候,我很喜欢品尝那些糖果的味道,我不满足于一种糖果,或是一样一个,我总会试图说服大人们给我一样买两个,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舍不得吃。

我累了,我就要不行了。不,我必须坚持下去,也许,马上这一切就会停止。

也许就差一步了,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可我迈出了一步又一步,越来越沉重的步伐。我感觉双腿已经不受控制,这样也好,比起之前那种酸麻的感觉来说,这样也好。至少,我的痛苦可以减轻一些。

我不知道这样已有多久,我不停地向前跑着。

有时,当我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梦时,转头向后,那正在消逝的一切确是如此逼真。那是一种奇妙的力量,那力量在推我向前。催我向前。逼我向前。

……

死寂,这个世界,我的心。死寂,一切终究要化为死寂。既然如此,跑与不跑又有什么意义?我究竟为何而跑?就算我能一直跑下去,又能怎样?地球是个球啊。我,为何要跑下去?为何那消逝的速度不快一些,早一些吞噬掉我算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跑。可是,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奔跑的,我究竟跑了多久,我究竟要怎样结束这毫无意义的活着。可我想活着。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已经离开了我的城市。

我的故乡,正被我遗忘。

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天空是一片血红,大地上充斥着紫色的火焰,燃烧着,越烧越旺,越烧越旺。周边残破的墙面上,附着着一面面镜子,镜子里是一个又一个没有血肉的人,那是一个又一个骷髅架子,骷髅的胸腔中烧着一团火。他们在笑,他们在嘲笑我吗?嘲笑我这个正在逃离这个正消逝着的世界的人。我究竟在逃离些什么啊?我究竟为什么……?

我究竟这样多久了?

说起来,我身后那在消逝的世界始终又在和我保持着同步,也许,只要我停下来,他也会停下来。可是我不敢,我不想就这样消逝。我是说,这一切都是什么啊?

……

夜晚正在降临,我还在向前跑着,不知道这是第几个夜晚,不知道已经这样有多久了。人生如戏,我现在这样就同小说一样,可在这之前,又有谁会相信,谁会相信这就是现实?也许我们的这个所谓的世界本就是一篇小说,那样的话,我真想求求他,那个作者,给我一个好结局,就说这是一场梦,就让我醒来吧。我自认为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希望我的作者可以……哈哈哈哈哈,别傻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我现在的所思所想恐怕都是他所写的,那么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是这样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可如果不是这样呢?

我不知道我已经这样多久了,我只想结束这一切,这根本毫无意义。我永远也无法逃离这一切,生活的魔咒,命运的诅咒。为什么只有我在这里奔跑,其他人呢?这太反常了,莫非我早已死了,莫非这里是地狱?而我正被惩罚?

……

我想要停下来,我下定决心停下来,可我那双失去知觉的双腿早已不听我使唤,他们向前跑啊,跑啊……他们根本不再受我的控制。我的双臂也是一样,机械地摆动着。事实上,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我自己可以控制的,我不过是惯性地跑着,向着所谓的没有尽头的前方,无止境地跑着。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人们总喜欢这么说,可是真的就差一点了吗?就像我现在这样,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奔跑似乎早已变成我的本能,似乎我可以不吃不喝,就这样没日没夜地跑着……

大地上的紫色火焰熏染了天空,我在一个充满紫光的明亮夜晚奔跑着。

我就像这样毫无感觉地跑着……

镜子里的骷髅对我狰狞地笑着,也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他不是也在奔跑吗?

……

我回头望去,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摆脱了那正在破碎的世界,我就要成功了吗?也许我已经成功了,可我仍然停不下来,我还是不断向前跑着。我根本就不可能停下来,我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再者说,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赶上我,谁知道我会不会被吞噬?

没有人回复我的心声,我看着镜子,那骷颅笑得更欢了,我也冲他笑着。我在嘲笑他,看啊,他不是名副其实的行尸走肉吗?不,是行尸走骨啊。你说,他这样跑下去,这样对我笑着,有什么意义呢?

我已经开始想象我的未来了,尽管也许它不会来,不,它会来的。我正想着自己被人膜拜,我可是这世界的英雄啊,我跑过了正在解体的世界。我想象着一间公寓,不,是一栋别墅,不,那时的我恐怕已然喜欢自在的田园生活了。我会开着,不,我会有一个驾驶,他会为我开车,带着我去海边,在沙滩上晒着紫红的太阳。我会环游世界,向人们讲述我是怎样成功的,我是怎样跑过世界的破碎的,我向人们挥舞着骷髅一般的手,然后,一切破碎,崩溃,消逝……

没有人,根本就没有人,即使我活了下来,也不会有人了,我这样跑了多久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终究还是会被吞噬。无论我跑多久都是一样。

所以,我为什么要奔跑?

……

我总想着要赋予我的奔跑一个意义,我想搞懂为什么,可我不知道原因。我想不通,所以,我就这样没有道理地跑着,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在奔跑,尽管我实际上没有开始奔跑的理由,可是,我同样也没有结束的理由,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持续奔跑下去,既然没有改变的必要,那我何不继续下去?

突然之间,镜子破碎,它们通通破碎,可那里面的骷髅依然笑着,用那破碎不堪的骨头跑着,跑着,他们都在跑着,那紫光刺得我的眼睛疼,就在这时,我想,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奔跑,我要追上他们,我要超过他们,那些破碎的骷髅头,不能在我的前面,我是最后的生还者,我是……

我侧身望去,我身边的世界在解体,而我则向前跑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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