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娣在城里租了一间平房,进城这两年来引娣靠帮人织毛衣,做衣服,手里攒了一点钱,够她们娘俩生活一阵子,日子在穷人这里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先顾住今天的吃的住的,至于明天,明年,都是没有力气考虑的事。
手里能攒下一点钱,引娣还得感谢父母。引娣结婚的时候,引娣妈就嘱咐她,结了婚,一定要把刚子的工资全拿在手上,手里有钱,心里不慌,掌握了家里的财政大权,在家里才有地位,说话才有分量,才不会被刚子欺负。你看我,结婚这么多年,你爸在外面挣的钱都一分一毫不少地交到了我手里。
但引娣没有把妈管男人的本事学到手,刚子每个月只给引娣很少的一点钱,连吃饭都很紧张,引娣只要一提到钱,刚子立马就爆,让你跟着老子进城,就是便宜你了,还想管老子的钱,没门。刚子就像个鞭炮,一点就着,动不动就爆粗口,把引娣的父母祖宗全都问候一遍,喝醉了酒,还动手,引娣常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引娣手里没有钱,每次回娘家也不能空着手,有时候礼物拿少了,母亲的脸还拉得老长,还说,你刚进了城,就忘了本啊,拿这点东西磕碜谁呢,也不怕左邻右舍笑话。引娣穿的衣服旧了,母亲也说,你看你这穿的,哪像是从城里回来的人,还不如个农村人呢,这是故意给我们丢人吗?
引娣说,我真没有钱,刚子给的钱还不够吃饭。
母亲却怎么也不信,说,你怎么这么没本事,连刚子的钱都管不了,当初可是刚子上赶着找你的,怎么可能不把工资交给你呢?这刚结婚,就开始抠门了,就忘本了,忘了是我们把你养这么大,忘了是我做主,你才能到城里去享受生活,这刚进城,就瞧不上农村的爹娘了。
每次回去都被母亲数落,吓得引娣都不敢回娘家,但引娣不回,娘家人隔三差五就会找上门来,今儿家里买肥料没钱了,明儿家里翻修房子没钱了,引娣就是家里的摇钱树,过一阵子就要来摇一摇。
刚子不给钱,娘家这边又老催着要钱,引娣被钱愁得夜夜失眠。有一天,引娣和厂子里几个家属在院子里一起做女红,有织毛衣的,有做鞋垫,有纳鞋底子的。那天,引娣的一件毛衣正好完工,引娣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大家都夸,引娣的毛衣织得太好看了。张嫂说,引娣,你的毛衣织得这么好,能不能帮我侄女织一件,她下个月结婚。引娣是个热心的人,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半个月后,引娣给张嫂送去一件漂亮的玫红色的毛衣,还有剩下的一卷毛线。张嫂说,剩下的毛线你就留着吧,给你织条围巾什么的,辛苦你了。张嫂参加完婚礼后,还送给引娣一包糖果,两个大白馒头。
剩下的那卷毛线,引娣织了一条围巾和一双手套,就像是白捡的一样,高兴了好几天。引娣想,要是每天都有人找自己织毛衣或做衣服,就每天有的赚了,可人家怎么知道自己会做这些呢?工厂职工宿舍里也没几家人,大部分妇女都闲着,不可能都像张嫂一样需要她做什么。
引娣突然想到市里百货大楼那里经常有很多人,而且都是口袋里有点钱的,对吃穿比较讲究的的人。引娣就想着要不就去那里看看,碰碰运气,也许有人需要织毛衣。引娣一想到能有人找自己织毛衣,就异常兴奋,立刻去了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门前人来人往,男女老少,确实不少,一个个穿着都很得体。引娣站在边上,痴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发现自己真没来错地方,但怎么知道人家需不需要织毛衣呢?难道一个一个上前去问,人家会不会烦呢,引娣想要不要像村里的卖货郎一样,扯着嗓子喊,织毛衣,可怎么也喊不出口。引娣发现,织毛衣简单,给谁织毛衣,谁让自己织却很难。
糖葫芦,冰糖葫芦,引娣看见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大爷,吆喝了几嗓子后,跟前就围上了三五个小孩。她突然就来了灵感,何不把自己织的毛衣样品像那冰糖葫芦一样高高挂起来,让路过的人都能看到,都来围观,就不愁没人找自己了。
说干就干,引娣马上回家去做,引娣准备了十个女款,五个男款,每一样都织了一件手套大小的样品,然后把它们全缝在一块白布上,引娣站在远处一看,觉得还不够好看,又找来一些旧年画,从上面剪了些漂亮的人像,再配上自己织的毛衣小样,衣服立马就立体了起来,年画上的人在引娣毛衣的衬托下更漂亮,引娣的毛衣也被年画上的人映衬得更时髦好看。
引娣在百货大楼门前把毛衣小样一挂起来,就吸引了很多人,这么袖珍可爱的毛衣再配上年画上漂亮的人,简直太新奇了。有人问引娣这些小毛衣怎么卖,引娣说,这是毛衣样本,不卖,她可以照着这些样子给做,多大尺寸的都可以,很快就有人定做了几件。
刚开始,引娣只帮忙加工,人家买好毛线,引娣只帮忙织,一般织剩的毛线,引娣都会帮人家再免费织个手套或围巾,大家对引娣的手艺都非常满意,赞不绝口,口口相传,找引娣织毛衣的人越来越多,就这样引娣靠着给人织毛衣渐渐攒了一点钱。手里有了点钱后,自己就买了一些毛线,也织一些成品卖,挣得就更多了些。引娣什么都织,毛衣毛裤毛背心,围巾手套车座,一天到晚,引娣都在不停的织啊织。
引娣帮人织毛衣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刚子问引娣,怎么有那么多毛衣织,还有男的毛衣?引娣就说,是帮娘家亲戚织的。有一次刚子回来,引娣忙着干活,饭还没做熟,刚子就生气了,你们娘家怎么那么多破亲戚,怎么都赖上你了,你成了他们免费的的劳工了。但引娣始终没说织毛衣挣钱的事,引娣太需要钱了,父母动不动就来要钱,刚子又把钱看得那么紧,她手里有点钱,就觉得心安点,钱有时候真是比任何人都靠得住,如果不是这些年靠着日夜不停地织毛衣攒了点钱,引娣真不知道离婚后怎么生活。
一找到房子,引娣就搬家了,引娣是趁刚子晚上上夜班不在家的时候,悄悄搬的家,没有惊动刚子,也没有惊动邻居,引娣除了带走了她和女儿的生活用品外,带走的唯一家具是一台缝纫机,那是引娣的最爱,引娣准备把它当成吃饭的家伙,引娣的女红做的和引娣一样漂亮。引娣就不信,离了刚子,自己和女儿就没法活了,女人和男人一样长着两只手,怎么就不能养活自己?
引娣租了一间平房,虽然破破烂烂,四出透风,下雨的时候,还漏雨,但好在离百货大楼很近,引娣方便去那里揽活,也方便常到百货大楼里看看最近又有什么新样式的衣服。
房东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姓刘,引娣叫她刘姨,刘姨就住在引娣隔壁,刘姨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考上大学在上海工作,小儿子在县城,但另有住处,平时就刘姨自己一个人,刘姨特别喜欢引娣的女儿,经常会帮着引娣看孩子,引娣也不时会帮刘姨做几件新衣服,从来不收钱。
引娣现在不仅给人织毛衣,也裁剪衣服,男人穿的西装,女人穿的裙子,引娣都会做,刘姨常说,你那双手是怎么长的,咋啥都会做?引娣笑着说,这双手天生就是不停干活的手,会的越多,干得越多,倒是那些啥也不会干的,有时候反而倒是享福人。刘姨说,艺多不压身,还是会的越多越好,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活得硬气。听刘姨这么说,引娣心里很是踏实舒坦。
引娣常常在百货大楼看到新出的样式,自己再加工改造一下,比卖的衣服还好看。引娣找了块硬纸板,在上面写了引娣服装店,挂在门口的墙上。人们口口相传,引娣服装店在小县城渐渐小有名气,引娣也再也不用去百货大楼门口揽活了,人们都自己找上门来,日子倒也过得下去,只是离婚的事,迟迟没有告诉父母。
为了不被父母发现离婚的事,引娣最近回娘家回得有点勤,隔三差五就回家看看,每次都给父亲买包烟,给母亲买包点心,再给父母留点钱。引娣妈乐得合不拢嘴,还说,你看,我就说生了孩子,刚子就变好了,是不是,要是不听我的,离了婚,哪有这好日子过,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哭呢?
引娣妈不知道,引娣一个人晚上偷偷哭过多少回,但天一亮,就擦干了眼泪,该干什么干什么,那些伤心难过只属于黑夜,和白天无关,只属于自己,和生活中的任何一个亲人无关。引娣从来不把生活的苦向家里人诉说,因为引娣知道,无论向谁诉苦,都不能减轻自己的苦,相反,只能换来一些指责和嘲笑,自己的苦只能自己吃,自己的苦只能独自吞咽。
过年的时候,引娣依然是一个人回的娘家,引娣编了个慌,说刚子过年正好值班。只要引娣不空着手回来,引娣的具体生活,家里人从来不深究,他们以为引娣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这都是他们的功劳,引娣现在在外面享福了,就该多回来孝敬他们,引娣眼里的忧郁他们看不见,引娣胖了瘦了他们似乎也看不见,他们能看见的就是引娣每次回来手里拿的东西和钱,引娣每次进门,他们首先看的是引娣的手里的东西,而不是引娣本人,对引娣说什么话,给引娣吃什么也全看手里的东西和给钱的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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