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十五年了已经。在这十五年,我尽可能让自己活的更像你一些,但我又深知,我终究活不成你的模样,因为我是我,你是你。我的一半是你给的,我也只能尽我所能让那一半更像你一些。
这十五年,我在按照你曾经的教诲培养自己;用你曾经的爱来鼓励自己;用你当初的严厉要求自己。庆幸的是,这让我懂得了,有些东西在失去后,要学会自己给予自己,比如父爱。我爱我自己,便是你在爱着我。所以,后来我发现,我终于实现你的那份期待的时候,只是在自己成全自己。
到后来,才发现,爱你是一种习惯。
在这长长的成长轨迹当中,我像你一样喜欢读书。我读了那么多的历史,也看了那么多的传记,我最敬佩的是你、我最欣赏的人也始终是你。你伟岸的身影,还有那钢铁般的意志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去成为像你一样的男人,而不只是去成为一模一样的你。
所以后来那些没有你的年头,我放下了成为你的念头。我做着自己,你所期待的我自己。你曾经说;“自己想要的,要自己去争,不偷不抢,光明正大的去争。”我也争了很多年,到现在没争下来什么,可我学会了光明正大,也懂得了你的用心良苦;君子,要有自我大道,走自己的路,还要帮助别人去走他们的路,坦荡方能立为君子。
还记得我九岁那年,因为没有零花钱,把你的书当作废纸去卖到造纸厂,四毛五一斤,我卖得了6块钱,用来满足自己小时候那份虚荣,去买了别的小朋友都在买的零食。在被你发现后,吊打了我一下午,然后去翻遍了整个造纸厂也还是没找回那些“泛黄”的老书。
到我二十几岁时,我才知道那些书名意味着什么,它们价值多少。可惜的是,那是后话了。孩子,总是在错误中才能得到教训,也总是在错误中才能认识教训。
在你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眼神中的失望和愤怒。给我的感觉是,我好像还没有那几本“破书”重要,在你平息心中的怒火后,你说,那么多的书,你为什么就非要卖这几本!我说因为我看不懂!接着你就命令我说:“明天跟我学着怎么养猪吧,别再碰书柜上最上面那两排。”
接下来的日子,我童年里九岁的上半年,就在学着怎么去拌饲料,怎么去科学系统的让猪“茁壮成长”,而猪也成了那时我的“玩伴”。每天放学后,我就在猪圈当中,跟它们唠嗑,那四头母猪我还给起了现在听来很幼稚的名字;阿一、阿二、阿三、小四儿。
在和猪相伴的那半年,我放下了那所谓的虚荣心,尽管我没有意识到那份放下。直至成年,我的不愿苟同,让素简成为了我的生活主义,我才领悟那时候的“养猪生活”我得到的是什么。
应该是骨子里受你的影响,我也喜欢不断尝试新的事物,所以小时候我总是在不断犯错,而每次犯错,你就会让我去尝试新的东西。
所以,十岁那年,我学会了果树嫁接,十一岁那年,学会了种植黄豆,十二岁那年跟你学着如何在北方的土地上栽种葡萄。十三岁那年,你让我懂得了,失去你,是多么的痛苦!而那一年,我也开始了我长达五年的寄人篱下,直至一层一层的磨练,让我褪去稚嫩,成为那个自己照顾自己长大的少年郎。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让我想起你那双看透世事的眼,还有那张遍布沧桑的脸。你孤独的与自我言和,却顽强的跟命运周旋。你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所以你一直走在实现自己的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的路上,并不会对这三个子女多管多问。
你对我说:“你的路要自己去走,前提是,想明白再走。”我还真就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总在用这种高深的言语去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对话,难道因为是你自己的儿子,你要高看一眼是嘛!!!
在成年后,我懂得了,为上师者,话不说透,言不传尽,点到为止。我明白了,原来你的身份不止是我爹,还是启蒙老师。我也明白了,那时候你那么“有钱”还是依旧素简,你是在用你的行为影响来影响我们。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卖楼的来我家里询问我父亲要不要买楼,那时候农场的楼房不过十多万一户,一百多平米,而你用那种不屑的眼神回绝了对方。事后,你自言自语说:“楼房?百十年后,要是还能独门独院,才是大自在,真富有。”你说;“独门独院才能聚气藏风,这是“风水学”,楼房聚在一起后的只能是怨气,居住在那种环境里不利于养气更不利于稳固自身气。”我了个去,现在想,还是难以理解,好高深的样子。。。。
小时候听完你那么深远的“解释”,那好吧,我也跟着学学,然后我大骂了一句,去他大爷的吧,太难了,根本看不懂。十来岁义务教育上的课本还背不通透呢,更别说什么易经、医经之类的了,所以那两本书让我卖废纸的时候一起卖了。。。。。。换回来那顿“毒打”!
而对于一个连葬身之地都能自己选址的人,他应该多少懂点皮毛吧,没错,说的就是他,我爹。在我的认知和回忆里,他什么都懂,却又什么都精,这不科学,但这是事实。
在他去世的前一周,亲自去山上选的位置,亲自联系他的学生并告知和安排在他走以后的后事。在他离开的当天,我爷俩在葡萄地里做着剪枝,灌水,上午他打了我一顿,因为我对那些树没有做到用心尽力。
中午时他与我进行了两个小时的对话。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和一位五十四岁的中年男人,用各自的视角和认知谈古论今,那天中午我觉得我们不像父子,像朋友亦像师生。他没有父亲的威严,我也放下了被打后的顾虑,畅快的讨论着世事,骂着街。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他说,回家吃饭去吧,我就不回去了,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早点回来。至今我都记着那个眼神,那个告别的眼神,和那放心不下的、牵强的微笑。等我和大姐午饭归来时,他就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他所爱着和创造着的田地,连一句再见都没给我们机会去说。
就这样,你离开了,有人恨着你,有人爱着你,还有一些人茶余饭后回忆着你。
恨着你的,应该是那些女人吧,被你辜负的女人,或者说成我妈和我的后妈们。还记得前几年和我妈聊天时聊到了你,她依旧恨着你,过去这么多年,提到你时,她还是不能平静。
当时我替你解释了一句,我对她说;“那并不是辜负,只因你们在一起只形成了生活上的搭伙,没能成为灵魂上的伴侣。价值观严重分歧,走下去会更痛苦,分开显得更有意义。”后来我妈不会再谈论有关你的一切,只会提醒我,过年时要给你“送钱”,她还是爱着你,并且还是恨着你的,只不过于你,恨一个人要比爱一人好过。
在我的记忆里,除了身体和婚姻你什么都是成功的。养客车,打通了农场走出去看世界的可能。养猪,领着一批人发了家至了富,养果园,让农民的废地变成了宝地。除了婚姻,你每一项的成绩至今都让那里的人民难忘。
然而受你的婚姻影响,在感情这一块,我不敢碰,没能继承你的风流倜傥。这么多年都单着,因为骨子里童年的影响,让现在的我深怕把谁家姑娘辜负了。毕竟都是爹妈累死累活半辈子养活来的,不像我,自己照顾自己长大。所以,索性也就不找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你四十岁时,开膛破肚把心脏的一部分换成了金属,向天借了八年命。小的时候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的心跳声和我的不一样,成年后才知道那声音是什么发出的声音。你四十八岁时,又开了一次膛,这一次没那么幸运,五年多就到时限了。你的身体不好,我的身体也不怎么样,七年,住八次院,没开膛破肚却也上了三次手术台。不过还好,我还活着,还顽强的拼搏着,像你一样,这就够了。
如今,我也只剩回忆你的权利了。我由衷的感谢你,感谢你没让我成为天生的王者,却灌输给我了那永不低头的血液。感谢你的那些棍棒还有那些被打折了的货真价实的纯牛皮皮带,让我在步入社会时,所有的困难和风雨都不曾把我击倒。感谢你,用你的方式来爱我。
我以后的孩子,我会跟他讲你的故事也会跟他说,你是一位伟大的父亲,你的样子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你的一生是我所崇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