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胃口是最怀旧的。
虽然我们现在差不多都能满足温饱并尝遍天下美味,你的胃口还是会回归童年、回归家庭,小时候吃惯了的食物才是你的最爱。
当年简单的食物,现在也未必有多惊艳美味,可当你累了、没胃口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些食物才是自己最接受、最舒服的。
过了不惑之年,也算走过万里路,品过各种美味大餐,而现在最熨贴我的胃的就是——白米粥。
一定要用最好的大米,水少米多,不能煮太久,大米要筋筋道道有嚼劲,浮起一层米油,特别疲惫时放勺白糖,清甜粘稠,连喝两碗,我才觉得心神具安,飞散的魂魄回到自己身体里了。
有时候自己都觉得没道理——这白米粥,味道清淡,也没营养,为何会感觉比吃了什么燕窝虫草、甲鱼海参还舒服?
想想还是那份童年的记忆,胃口是最忠实最怀旧最恋家的。
我家里姐弟三个都是七零后,爸爸妈妈是普通干部,有限的工资养活五口人,三个孩子经常面对着饭桌上的有限的肉菜犯馋。
妈妈就会念叨:“好吃还是家常饭”;
常出差的爸爸会捧着家里一碗素汤面说:“要是出差时能有这样一碗面,那真是给啥都不换!”
我那时就想:“骗人呢!还是肉肉好吃!”
那时姐姐上小学,放寒假时会在家带我和弟弟。外面冰天雪地,屋里为了取暖生一个小煤炉,下午爸爸妈妈还没下班时,我们却提前饿了,姐姐会用小锅为我们煮白米粥,煮的粘稠,趁爸妈没回家狠狠地方白糖。在寒冷的冬天,三个孩子守着温暖的炉火喝香甜的白米粥,那就是我童年时最好的“下午茶”。
这份美好、温暖、香甜、舒适的感觉就留到了我的胃里,渗入我的血液和骨髓。
一直到现在,当我感觉最累最没胃口时,还是一碗白米粥最养胃养心。
七零后的孩子没有太多零食满足嘴巴,偶尔爸爸回家带回一个大苹果,会引起一阵欢呼,三个孩子仰着头、流着口水,看爸爸高高地举着苹果削皮,那长长的不断的苹果皮也会被馋猫样的孩子先抢到嘴里,然后爸爸会把苹果分成四份,三个孩子一人一份,剩下的一份爸爸妈妈推让半天尝一尝。
那时候的一瓣苹果真是要吃到只剩苹果核的,现在感觉吃苹果再也吃不出那个美味了。
五岁的时候,上海的舅舅舅妈回到老家,让我看到一些黑黑圆圆的“算盘珠”,吃到嘴里有种从所未有的古怪的香浓味道,我一发不可收拾爱上了这个味道,天天缠着舅舅要吃“算盘珠”,舅舅舅妈哈哈大笑,告诉我那叫巧克力,并用上海话戏谑喊我“万断根”,意思说我嘴巴太馋,一定要吃干净而不罢休。
这个外号被亲戚家人喊了N多年,我的馋也出了名。
后来长大成人后,巧克力就成了我的最爱,可是发现不管多么高级的巧克力都没有当年那个特殊的味道。直到有一次我到上海出差,无意中买了上海当地产的巧克力,进入嘴巴的一霎那,我发现那特殊的有些苦苦的味道就是童年时万断根的“算盘珠”。
有了上海的舅舅,就会偶尔尝到当年最高级最时髦的上海糖果点心了。
天啊,那印着漂亮小姑娘图案的铁皮饼干桶,那满满一铁皮盒的大白兔奶糖…….那简直就是我们童年时的宝藏,而这宝藏总会被俭省的妈妈锁进大衣柜,要“细水长流”,只有在我们表现好时才会打开柜子发几颗大白兔出来。
那时候,我们经常流着口水在大衣柜前转悠,馋的狠时会趴在柜门上想象着闻到了香味,只要听到妈妈拿钥匙开柜门那咔嗒一响(大多时候她在拿衣服被褥),我们就像听到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一样冲进卧室,然后撒娇耍赖也要哄出大白兔来。
越是不容易得到的越是珍贵,现在估计什么高级糖果摆在面前,我也如同得道高僧一样岿然不动了。
到了上小学的时候,妈妈也学别人在院子里养了几只鸡,我们每天就有新鲜的鸡蛋吃了。那时候的早餐就是一人煎一个荷包蛋,夹在馒头里,鸡蛋小馒头大,狼吞虎咽吃的好香啊。
再后来,家里买了冰箱,有一天爸爸忽然把冻好的羊肉切薄片,自己用豆腐乳、韭花调了小料,就在家里的小煤炉上给我们煮了羊肉片、粉丝、白菜,而且告诉我们说:这就是北京的涮羊肉。啊呀,那简直是饕餮之餐啊。
中学的早餐开始在外面解决了,家附近有家早餐店,炸油条配绿豆粥,每天大清早,尤其是冬天冰天雪地的清晨,背着沉重的大书包出门,到四面漏风的早餐店里,刚出锅香喷喷的热油条,配上熬得粘稠绿豆大米粥,简直是绝配。
现在不太敢在外面吃油条了,在超市发现有速冻的放心油条,回家炸了吃,发现还是没有当初的味道。
爸爸妈妈两个知识分子,做饭手艺一般般,有限的工资也不会有太多食材让他们施展。自学成才的家庭厨艺却给我们的胃口烙下了记忆,我们吃惯了爸爸妈妈做的饭菜,长大后再吃什么更讲究的做法都会觉得不好吃。
比如我最爱吃妈妈炒的土豆丝,她炒土豆丝不懂得先焯水去淀粉,所以就只能多放油,放大蒜辣椒进去,炒的过程中会越炒越粘,所以她炒的土豆丝不是我们在店里吃的那种清脆爽口的,而是香浓版的,可我们就爱这一口。
爸爸喜欢用干菜包包子,胡萝卜白萝卜豆腐全部切小丁,佐料放的很重,虽然是素餐可是那种味道是我们一直念念不忘的。
后来啊后来,父母渐渐老去,我们慢慢长大了,生活条件也越来越好,我们常常出入各种饭店酒楼,恨不得尝遍天下美味,买尽各种小时候缺憾的零食。刚开始的时候,会很排斥家里的饭菜,觉得爸爸妈妈做的饭菜没营养、不好吃、不上档次,还时不时回家抨击爸爸妈妈落伍的饮食观念和简陋厨艺,甚至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是喝米粥吃馒头油条长大的。
记得以前说采访明星汤唯,问她最爱的菜是什么,汤唯老实回答:“红烧肉”,结果被经纪人拦下了,一定要改成“香菇菜心”,认为女神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怎么能吃最烟火气的“红烧肉”呢?
年少轻狂时,我们也曾有过这样一种虚荣,不想在别人面前暴露我们是曾经土里土气的“二丫头”,恨不得拿腔捏调用饮食来告诉别人:我从小就是吃西餐长大的玛丽苏。
可是,时光荏苒,返璞归真,我们发现嘴巴会说谎,大脑以为自己已经改变,而我们的胃口却最忠实的“思乡粉”。
我们发现最初好奇或虚荣去吃的各种精美大餐,舌尖会觉得怪怪的,嘴巴会觉得没味道,肠胃会不适应而闹罢工。
有些美食就算吃了觉得很很好,可过一阵还会不由自主怀念妈妈炒的黏糊糊的土豆丝和姐姐煮的白米粥。
我曾经在温州生活工作了五年,温州人的饮食的确很健康很丰富,可我吃了一段新鲜营养的海鲜蔬果后,发现嘴巴里淡然无味,肠胃在火烧火燎地思乡,一定要飞回老家跑各种地摊小店把重口味吃个遍,把原来在家不愿吃的妈妈做的饭菜全部吃个够。
在温州生活几年后身体并未因为常吃高营养的海鲜水果而变好,反而更差了,中医给我诊脉后告诉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营养的海鲜并不适合你这种寒性体质,你最好的食疗就是吃五谷杂粮…….”
那一刻,我终于发现,我们无法骗自己,我们的胃口是最忠实的“本我”。
我们的父母,未必是一流的厨师,家里饭菜手艺自然比不上外边的酒店,可我们却总是在想爸爸妈妈的时候,味觉也会同时启动,会想到小时候那些熟悉的味道。
在我们事业家庭都有所成的今天,还能吃到爸爸妈妈做的饭菜味道,会感觉到自己其实还是那个有爱和被爱的孩子,内心会充满了温暖和安定。
也许这就是胃口喜欢怀旧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