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一个瞬间绝望灭顶而来呢？可能是佳禾看到邮箱里陈浩和其他女人床照的那一刻，也可能是父亲发来的一句从此断绝父女关系的短信，又或者是银行卡余额里显示的七十六块钱……

夜晚的城市霓虹闪烁，万家灯火通明，古旧的小区连路灯都一一叫停。佳禾裹紧身上的黑色大衣，依然无法抵御十二月底的寒气，冷风嗖嗖地往身体里钻，她觉得心脏都在颤抖。

站在门外，佳禾都能听到陈浩打游戏的声音，她推开门像往常一样说了句我回来了。弯腰换鞋的功夫，陈浩从背后抱着她，吻了吻她的耳垂，亟不可待地问:“宝贝，怎么样，要到钱了吗？”

呵，开口就是问钱？怎么没想过问问她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也没看到她冻的发青的手连鞋子的拉链都拉不开了。佳禾一瞬间心如刀绞，又一瞬间如释重负，是啊，他已经和别人上床了，他的温柔小意，体贴入微，都已经在这间房子里给了别人了，自己于他，现在仅仅是那二十万的价值啊。

佳禾酸涩的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环在她腰间的手一时间收紧了几分力度，又不着痕迹地松开，替她脱了厚重的外套，然后温柔地说了句没关系，你别太着急，慢慢来……

思绪飘到很久以前，那时候的佳禾还是个从穷山沟里出来的生涩腼腆的姑娘，在一家酒店做前台。有一天两个客人因为一个姑娘在酒店大厅大打出手，佳禾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服务宗旨，硬着头皮上去劝架，被其中一位打架者一把推倒，刚好碰在大厅的大理石柱上，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汩汩地淌下来，佳禾只觉得眼皮沉重地要命，半昏迷期间好像有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她，一边跑一边喊着，快打电话啊我靠，这姑娘可他妈别讹上我啊……

那个抱着佳禾去医院的男人就是陈浩，后来佳禾真的讹上他了，佳禾有重度晕血症，在医院昏迷了三天，陈浩守着佳禾各种祈祷，把各路大罗神仙都求了一遍，就怕这姑娘折自己手里了。

第三天的时候医生要给佳禾做心电图，让陈浩把佳禾的内衣脱掉，陈浩张了张嘴没说出我不是他男朋友那句话，他想这姑娘也是因为我成这样了，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得负责啊，就给她脱个内衣吧，老子绝对不占她便宜。他粗励的双手从佳禾工作服的下摆探进去，摸到后背的内衣扣，却半天解不开，触手的肌肤光滑温热，陈浩想，这姑娘皮肤真好，低头却碰上佳禾黑亮的眼睛……

后来陈浩一直说是佳禾赖上自己的，佳禾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样。当时她醒来，看着对自己动手动脚的陈浩，就说了句，阿爷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得对我负责的。

陈浩当时觉得，这姑娘是不是傻，仔细瞧了瞧她黝黑发亮的眼睛，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好。佳禾看着陈浩腼腆地笑了笑，眼睛里像是有万千星辰，光彩夺目，陈浩一瞬间仿佛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

餐桌上放的都是佳禾爱吃的菜，那道不放辣椒的红烧鱼块氤氲着热气，香气扑面而来，对面陈浩盛饭的声音把佳禾从回忆里拉回来，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这是最后的晚餐？

佳禾，我有事和你说。

佳禾拿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要摊牌了么？也好。

嗯，你说。佳禾放下筷子看着陈浩。

陈浩看着佳禾闪亮的眼睛，一时间百感交集，想到和他一起冒着大雨找工作的佳禾，一起在路边摊吃炒河粉的佳禾，为了躲避房东收租睡地铁站的佳禾，还有用第一份工资为他买喜欢的游戏机的佳禾……和他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佳禾，是他的佳禾啊。

他从口袋里掏出今天中午买的戒指，单膝下跪，虔诚地把戒指递向佳禾的方向，诚恳又动情地说，佳禾，嫁给我吧。

佳禾看着陈浩，一时间有些恍惚，他这样的温情，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吧。她扯起嘴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算平静，她用手机打开那张床照，用近乎温柔的声音说，阿浩，她是在床上让你更舒服么？

陈浩错愕地看着佳禾，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桌子上的手机，一时间脸色涨的通红，他试图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话语在佳禾望过来的平静的目光里，都显得徒劳无功。解释什么呢，要解释他和那个女人上床只是为了二十万来给得乳腺癌的母亲治病么？还是说他支走佳禾回家向父亲要二十万拆迁款只是借口，就是为了给佳禾买戒指，好准备求婚……

可是啊，佳禾已经知道了，她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凭什么跟着自己在泥泞里跋涉？自己的家庭如今像一个无底洞，病重的母亲，瘫痪的父亲，他凭什么把佳禾拉进沼泽？

哦，你已经知道了啊，是啊，她在床上比你舒服……

佳禾在陈浩供认不讳的瞬间泪如雨下，他竟然连解释都懒得再有。他说想要二十万创业，自己回老家顶着和父亲断绝父女关系的压力向父亲索要家里房子的拆迁款，他说爱吃糖醋排骨，自己重度晕血都能在水池里清洗带血的排骨肉……太多太多了，这段五年的感情，竟然抵不过一个在床上给他带来欢愉的女人，真是可笑至极。

佳禾拖着行李箱走下楼，拒绝了陈浩说送她的提议。楼梯口仅存的一盏昏黄的旧灯，把她的影子映得纤细又孤单，暗夜里只留下她一声倔强的叹息。

楼上的陈浩站在窗户边看着黑夜里渐行渐远的背影，点燃了手里的香烟，左手心里的戒指铬地他心口发痛。

他想，佳禾终于自由了。

佳禾在踏上远行的列车的那一刻想，我终于自由了，自由地不知甘苦，自由地自己做自己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