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一度想要逃离我从小长大的地方,那是一个经济状况不算发达也不算落后的农村。我曾经在那里看过了虚伪,愚昧,无知,冷漠,荒诞……你以为农村都是质朴的?很可惜这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幻想。
我有时候想,亲人是我仍旧会回去的唯一理由。我也曾将我自己的种种负面情绪和思想的浅薄归咎于这个环境,于是我拼命想要逃离。如愿以偿,我不断地“逃”向了远方。
然而现在的我扪心自问,我真的能够逃得掉么?就算逃得掉,怎知你逃往的地方,不是另外一种荒诞。
这么多年我再回去的时候,那里的建设的确更好了,但我却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本质的变化。有人跟我说,我们都怀念家乡本来的样子,没有变化,这样不是很好么。我默然,却不是默认。
即使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即使那个地方被我称作家,但这并不代表它是完美的,甚至和我们所期许的相比是那样面目全非,那我当然期许它能够改变。
长大了,走过的路长了,见过的人多了,我反而更加明晰地印证了我心中一直不愿意相信的想法。现实从来都不会给你任何缓冲的余地。
每个人的回忆都不全是美好的,有不堪的往事,有不愿意面对的人,有些不是自己能够左右,有些却是自己一手造成。那些被我们称之为阴影的点滴,始终被我们存放在心灵最边缘的角落,我们不容许任何人触碰,甚至是自己,也刻意地选择遗忘。其实过不去,忘不了,逃不掉。
那又何必忘掉,何必逃走。
如果没有那些荒诞,我又如何能知道什么是荒诞;如果没有不堪的往事,那我又如何知道我想要怎样的美好。我所一直想要逃避的,原来无形之中塑造了现在的我,而且并不是以我想象中负面的方式影响,相反,它塑造了我追求美好与乐观的一面。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那么对于那些我们所谓的阴影,知恶知不善,方知美与善。
写到这里,我不禁又扪心自问,难道我们所谓的不堪回首,所谓的荒诞虚伪,所谓的恶与不善,就真的是这样的不堪回首,荒诞虚伪,恶与不善么?其实并非如此。我的善良,我童年所有的美好,我20岁以前的成长,都来自于我曾经最想要逃离的地方。
又或许,我将自己的问题归咎于我想要逃避的种种,只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不需要责怪自己的借口,我真正想要逃避的,只是自己的不堪。
那既然如此,所有逃避,所有厌恶,所有遗忘,都显得多余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去年在读萧红的《呼兰河传》的时候,大概是由于以前学语文总是要找出个中心思想,所以我总是觉得,这里是在讽刺某种愚昧,那里又在斥责对待女性的封建思想。当然是有这样的作用。但是我却忽视了书后的尾声中,萧红明明白白地写着,“只因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
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提出参禅的三重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