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毕业典礼中,他是最璀璨的人物。千人注视下,他俯首,轻吻上年级的黑马。台下,一片哄闹声。他狭长桃花眸,晶亮的眼底似万千烂漫星辰,只映着惊诧的她。校长颤着手指,怒怼台下学生:“全都闭眼!”台下,一片唏嘘。他的兄弟们,吹着痞亮的口哨。他慵懒眉眼微弯,视线缓缓划过台下众人。“从今以后,谁敢欺负她,就和我过不去。”彼时,他似骄阳。
(二)在阳台上,他养了只猫。灰白卷毛,微胖。他爱坐在落地灯盏旁的铁锈色沙发上,抱着猫。猫和他一样,是个戏精。每次,她靠近时,猫就炸毛。之后,呜呜咽咽地跳下沙发,委屈可怜。她拎着只被咬坏的拖鞋,生气地吓唬它,说要要扔了它。猫一直蹭着她的裤管,绵绵软软地撒娇,温顺又乖巧。彼时,他与她,还有家里爱咬拖鞋的肥宅,都挺好。
(三)客厅的茶几上,透明玻璃鱼缸里几尾鱼欢快地游动。她垂着眼睑,露出苍白指尖,伸向鱼缸里一攥。她抓着鱼,放进嘴巴里,轻轻一嚼。混着血的水顺着茶几边沿流淌,被咬掉半个身体的锦鲤在桌面不停地挣扎。她静静地看着,面无表情。==================
、First.我遇见那个人是在秋冬交替之际。天气微冷,屋外的霜花凝固在透明玻璃窗上。那人坐在桌前,一袭长衣。苍白着眉眼,表情淡淡。“李闻檀先生。”我与他交流。那人轻轻嗯一声。“我最近,失眠症像是更严重了。”那人微抬细长的眼尾,目光几分漫不经心。骨节分明的细指捏着笔杆,墨色字迹在纸上行云般流畅。“按时服药了吗?”“服了,好像没什么效果。”“加大药剂了吗?”“每次睡觉前五片。”稍稍沉吟之后,李闻檀搁下手中笔。他抬着双细长眉眼静静望着我。墨色眼瞳幽邃如海,沉静无澜。“重小姐。”“是。”“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现你患有失眠症?”什么时候?我反问自己。似乎,是在谁死去过后。焦郁烦躁,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最后,失眠成了习惯。白天黑夜不用再睡觉,却习惯看着某物发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神经,大脑颓靡的,不再发挥作用。四肢也渐渐疲软,感官也开始麻木,整个人像是行尸走肉一样,眼神空洞洞的,脸色惨白着的。“重小姐。”看着再次走神的我,李闻檀再次喊了我名字,声线温朗。我扯着僵硬的面部,露出难看的笑意,“不好意思。”“没关系。我再把刚刚的问题重复一遍,你是大概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患有失眠症。”“不记得了。”李闻檀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我。漆黑静谧的眼瞳似是看穿了我的不诚实。我垂了眸。“大概,家里就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李闻檀动了笔。尖细笔首在纸上沙沙作响。“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身边安安静静,不对,桌上玻璃鱼缸里有尾锦鲤在游动,那时侯,我就发现自己像是生了重病。”“因为,我发现,自己似乎失禁了。”“那张旧的布艺沙发上,我坐着的地方,有了尿渍。”之后,良久沉默。李闻檀早已停了笔,不再记录。他看着我,我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机械地眨着眼。“重小姐。”“嗯?”“你去医院检查过吗?”“嗯。”“医生有告诉你检查结果吗?”“医生说,是我最近太过紧张,身体分泌失调,要我多休息。”“你按照医生说的做了吗?”“嗯,可我发现,自己完全难以入眠。”“怎么说?”“每当我一躺下,脑海里总会浮现很多场景,乱得毫无章序。”“这些场景你熟悉吗?”“有一些。”“什么意思?”“场景里,有些人的面孔很陌生,是我从未见过的,但这些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不好?不好在哪里?”“因为我梦过的那些人都死了。”李闻檀哑然。须臾沉默之后,我开口,“是不是我吓到你了?”李闻檀闻言笑,笑意和煦温润,似春风。“重小姐,你还记得你最近做的一场梦是什么时候?”“上个月。”“还记得梦里出现过什么人?”“记得。”“梦里,这人最后结局是怎么样了?”“死了。”“梦里,这人死后,有人发现了吗?”“这人是死在家里,因为过了很久,尸体腐烂发出异味引起邻居关注,邻居报了警。”李闻檀眼尾微生褶。“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不记得了。梦里场景,我只能模糊记得大概。”李闻檀沉默。他身体微微向后,靠着椅背,手指转着笔。“梦境一般分为两种,一是主体受到惊吓,梦境使受到的恐惧放大。”“第二种呢。”李闻檀静静看着我。“当主体神经元受到重创,记忆也会随之碎片化。”“换句话说,重小姐,你梦中所发生的场景,就是你曾经的经历。”“可能这段记忆使你太痛苦,你不停迫使自己忘记,而心理产生过大压力,以至于你后来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之后,超出负荷的压力使身体机能下降,失眠,分泌失调,都是有可能的。”“重小姐,你还能记起你之前的事吗?”我开始回想,记忆好像出现断层,白茫茫的一片,这几十年我像是没活过。看着李闻檀,那双漆黑杳深的眼瞳里映着面色苍苍却年轻的我。人生三十岁,像是活了百年,疲惫,苍老,死气沉沉。我摇摇头,“记不起了。”“你还记得上次来到诊所是什么时候吗?”我想了想。“大概,是我刚下班的时候,不算很晚。我记得,那天下着大雨,诊所就剩我们两个人。”李闻檀微勾唇。“准确是什么日期?”“三月十几号吧。”我不太确定。李闻檀身体前倾,手臂搭在桌上。“不,是四月五号。”“清明节?我为什么要清明节来?我记得,清明节那天我去见了一个人。”“见了谁,你还记得吗?”我开始回想清明节那天我去见了谁。那天,清明,一大早,我到底是去见了谁?到底是谁呢?地点在哪儿呢?我好像只模糊记得,那天下着雨,我站在雨里,当时没有雨伞。之后,有人走进雨里递给我一把黑伞。我还和那人说了话。说话之后,那人又去了哪儿?黑伞呢?还在家吗?意识像是被恶意碎化,散落的捡不起来。我头皮又开始发疼,大脑像是又要被人用利器凿开。又?!为什么是又?难道我以前脑部受过重创,可是为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心情开始恶化,我几分躁郁。像是发现我的变化,李闻檀起身从饮水机里接杯水递给我。“重小姐,别着急,慢慢想。”道谢之后,我接过水,慢慢饮下。恶劣情绪使我不想再去往下深想,我开始了最初的那个话题。“李闻檀先生,我失眠症还能治愈吗?”李闻檀似乎想了想之后才回答我。“重小姐,如果你确定是第二种情况,治愈情况很大。”我偏着头看他。他也歪歪头,看着我。一双幽浓的黑眸静静凝视着我。“想要痊愈,就去找回你想忘记的过去。”“那段记忆,才是你所有梦境的根源。”半小时之后,我走出那间心理诊所。天气灰蒙蒙的,雾气浓重,空中弥漫几分湿气。刚刚似乎又下雨了,气温降了几度。路上行人寥寥,我坐在车站牌下,等着公交。坐等半天,没有一辆公交到站。我起身,准备离开。黑色的轿车却停在路前,挡住去路。车窗缓缓摇下,露出男人精致淡漠的侧脸。男人微微转过脸,一双黑色的眼眸,目光几分漫不经心。“重小姐。”看着眼前熟悉的男人的脸,我想了想。“李闻檀先生。”“重小姐要坐公交回家?”我点点头。“最近西城雾霾比较严重,公交停运。”我面无表情。“嗯。”“我正要去西城,重小姐要不要一道?”我机械地转了转眼珠。“好。”李闻檀轻颔首。他兀自地下车,替我开了车门。我站定了一会,上了他的车。他也很快地上了车,重新启动。路面雾气朦胧,车开得很慢,暖气一直在开。偶有遇到红灯,车就停下。透过薄薄车窗,我看见,宽广的路面上,只有这一辆黑色轿车行驶,在静静地等着红灯变绿。愈近西城,雾气愈浓,车速也渐慢。到后来,路面上只能看见闪烁的车灯。明锐刺目,几分警示的。整片西城,雾气茫茫。我摇了窗,湿冷的空气瞬时涌入。我摸了摸眼睑,干涩。“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空的,假的,像是另一个人支撑自己。”后视镜里,李闻檀静静地看着我。黑色眼瞳静谧而深邃。“到了。”偏过头,我看着他,僵硬地扯扯唇角想朝他笑。可是,面部肌肉像是长期曾被储藏在冰库里,刚被取出植入使用。后视镜里映出的笑容僵硬,丑陋难堪。像是另一个人在笑。我垂下眼皮。“谢谢。”站在路一旁,我看着黑色轿车从眼前离开。灰蒙蒙的雾气里,直到看不见那辆轿车,我才转身向楼道里走去。长廊里,幽暗昏晦的灯光。频频闪闪,间或发亮。我摸出钥匙,开了门。客厅里,寂寂地点着盏落地的薰灯,橘色灯罩笼着昏黄朦胧的光。落地灯旁,铁锈色的沙发上,男人沉默地坐着。男人膝上,蜷缩着只灰白的卷尾的猫。猫慵懒地半阖着眸,几分困倦。我把手中钥匙放在低矮的茶几上。几分细响,灰猫睁眸醒了,看见是我,又懒懒地垂了眼波,伏在男人膝上犯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