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柳树

那是棵成年人用双手才能合抱得过来的老柳树。

幽蓝的夜色中,那曾经有着龟裂如老人手的树皮的地方,那些蚂蚁曾栖息过的树洞爬行过的树纹的地方,现在泛着灰白的光——它有半边树干被人剥光了树皮,白惨惨的。

它的惨不是始于现在。

它所在的区域原来是个小花园。一到春天,老柳树就霸道地张开一张绿色巨幕,将小花园的天空密密地遮住。穿过小花园,无论如何是绕不开它的。它长长的枝条垂下来时像小孩调皮的手抚弄着我的脸颊、头发、脖颈,痒痒的。

几年前,小区改造,小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尽除无迹,唯一留下这棵柳树,并给它筑上方台。能存活下来,大概只因为它是棵老树——空地要安放健身器材,要留车位。

老柳树的根不光扎得深还伸得广,改造过程中,不知怎的,人们就伤了它的根。现在有半边树冠,一年四季都是光秃秃的,仿若枯死一般;但另一半却是春风拂面时柳枝翩翩,夏雨淅沥时枝新叶绿,秋雁哀鸣时黄叶飘飞,冬雪旋舞时枝条颤动。

沉闷与活力,死亡与生命,居然在一棵树上如此不协调地融合在了一起。

更让人吃惊的是,在它露出地面的树根附近,长着几棵小松树,像小灌木丛似的。凝神细看,矮小细弱的松树伏在高大粗壮的柳树下,绿绿的松叶,给干燥如齑粉的土台面增添了生机。那幅画面,仿佛几个调皮的小孩子围着垂垂老矣的老人转着玩,而老人却宽容地任他们在膝下胡闹一般。想想几年后,小松树慢慢长大长高。那时,一老一青,一粗一细,相互依偎,共同支持,那该是怎样一幅让人心动的画面啊!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小松树也被砍去,只留下老柳树露在地面上的盘屈发白的根,一方台被太阳晒得生热的燥土。

就是这样,老柳树依然不孤单。在它苍老的树干半腰上有一个钱币大小的洞,进进出出的蚂蚁络绎不绝。更有趣的是,那么多沟壑纵横的树纹,蚂蚁只在一条树纹里爬行,就像专用通道,可能这是距离洞口最近的路吧。风吹不动、雨淋不摇的老树,一身的沉静,似乎睡着一般,一群小蚂蚁像玩滑梯的小孩,呼呼啦啦地沿着专用通道溜到树根部,钻到地上一个小洞内,又呼呼啦啦地在半米之外的地面出现。一静一动,一高大一微小,倒也相映和谐,意趣盎然。

不过,现在,那半边白惨惨的树干上,什么都没有了,树根部的泥土也坚硬如水泥砌就。

即使如此,老柳树依然用半顶柳条飘摇绿意满枝的树冠,半边龟裂坚硬的树皮,证明自己的存在。

“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给打败。”《老人与海》里的桑迪亚哥老人说。老柳树听不懂,但它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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