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相识的时候, 她是个标准的非美女。
标准的眼睛大小, 皮肤颜色, 耳环位置, 牙齿数量。
我在一瞬间沉入爱河。
就像玛琳姑娘戴着戒指让我认出她来, 莴苣公主这次没有吃错东西。 这位公主没
有与身份相称的美貌, 而我正好也没有爬上高塔的体力。 从我第一眼看她起, 我
就确信她就是我此生在这世上最爱的那个。
我们很快谈到了婚姻。
她说, 我出嫁前, 你要做一条红裙子给我。
我想, 我不是那个会编波斯地毯的王子, 做出来的裙子终究也入不了她的眼。 但
我还是做了那么一条——大红的, 针脚不齐, 线条扭曲, 看起来像是窗帘布改成
的。
她从来没有穿过, 只是把它挂进了她从未打开的衣橱。 那衣橱是用红木做的, 样
式不起眼, 却透露出一种厚重感。 我曾经问过里面是什么。 她说那是旧衣, 不值
得一看。
我有点挫败, 她却很满足。
她是可爱的, 结了婚之后我越发觉得。 她不漂亮, 正好是我喜欢的那种不漂亮。
她很神秘, 比如那个从未打开过的衣橱, 再如她虎口的痣。
这是真的, 她右手的虎口有一颗不大的痣, 大概也算美人痣的一种。 她总会仔细地拢
起双手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颗痣, 说: 虎口的痣是说, 我会长命。
我向来对女人的小说法深信不疑。 她拢起手来的动作无比可爱, 又无比陌生。
我对那颗痣有着不一般的执念, 因为这是唯一让她放弃温柔的方法。 每次碰到它
的时候, 她都会陷入某种沉思的状态, 然后抗拒地收回手去。 这种反差和神秘感
使我着迷, 让我想一次次触探她的底线。
但每次她只是笑, 把右手拢回去说: 我会长命。 我充满爱怜地抚着她的脸, 说我
也会。
五十年过去, 一眨眼就是一辈子了。 现在我连起身, 连独自穿衣都很困难了。
我老了, 但她没有。 她真的长命, 但看来我不会了。
那个二十岁的小姑娘, 满含泪水地坐在我的床边, 她还是二十岁的样子, 看上去
像我的孙女。 我摸着她虎口的痣, 她这次没有缩回手去。
她只啜泣着。 我却笑了。
然后, 她走到从未开过的衣橱面前, 小心地拿出了红裙子, 我给她做的那条。
她轻巧地换上, 果然那裙子很像窗帘。
我突然问, 现在可以给我看看你的衣橱么。
衣橱开了, 里面是数不清的红裙子。
我的公主, 果然是标准身材。
还让我给你做裙子吧? 我问她。
我再也看不见她, 可我知道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