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山
腊月二十三那天,刘硕接到父亲电话,问他今年回家过年不?
刘硕一时不能决定,说二十六以后再看,这段时间单位比较忙。
本想着和父亲再聊几句,可是听筒里传来老爷子不耐烦的声音:“越来越磨唧,一点都不慨然!”
“嘟嘟嘟”的电话忙音好似父亲气恼后哆嗦的嘴唇,刘硕如亲眼看到一般。
父亲的埋怨、不满,刘硕心里很是难受,可他没有能力平复老爷子的这种不满。
操蛋的事情太多,单位、家庭、工作、生活……简直是一塌糊涂!
放下电话,刘硕思绪乱飞……
当年的刘北乡高考理科状元,西北大学录取通知书,对得起刘硕高中三年的苦读,更没有辜负刘老汉脚踩黄土背朝天的汗水辛劳。
人老几辈了,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的老刘家,轮到刘老汉这一辈竟然培养出个大学生!
一辈子扣扣索索过日子的刘老汉硬是大方了一回,摆酒席请客,还包了两场电影。
那个时间,刘硕简直成了他们村的“大英雄”,走到哪里的都是赞许声,成了全村乃至全乡娃娃们的榜样。那真是让刘硕全家人在村里露脸的事。
可走出校门踏进社会的天地,再也不是习题本上的固定方程和模式题型,一切都变得复杂起来。没钱没后台的刘硕看似在政府部门工作,可能用的专业知识除了给领导写写材料,在电脑上制个图表,其它的啥都用不上。吃饭陪酒,迎来送往都不是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娃擅长的。
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眼看着同处室的同事“上蹿下跳”前后忙活,他还是原地“一二一”。在政府部门几年不“进步”,那就意味着没有将来。尤其他这样没啥背景的人更是如此。老实、窝囊、憋屈……
福兮祸兮,谁又能预测呢?这个在单位里的“蔫客”,却是媒人眼中的好娃。
对象家父母都是上班的工作人员,家里就一个独生女。准丈人也不图啥,就是希望老有所养。只要人好就行。不光不要彩礼,还在县城给他们买了一套单元房。
虽然没有明说“入赘”,但实际上也就是“上门女婿”。
起初刘硕的父母坚决反对,可考虑到娃娃一个人在外县,自己又没啥本事给娃在本县找个工作,再说现在那个女婿不管丈人丈母娘?只要孙子还姓刘,就是我老刘家的根。在刘硕心里头其实他是不同意的,他听惯了农村“上门女婿”的种种憋屈,可看着越来越老的父母,越攀越高的彩礼,他的心越来越凉——又不是没受过憋屈!
事情纠缠了半年左右,刘硕还是“娶媳妇”的形式结了婚,不过还是住在老丈人给买的新房里。
就这样,刘硕在工作的第五个年头结了婚,把这条老刘家的藤蔓在临县扎了根。
有了老丈人的帮扶,加上刘硕不懈的努力,终于在刘硕结婚后的第二年,他有了“副主任科员”待遇。虽然没有“外放”乡镇,但好孬也算有了“进步”。
眼见着自己日子一天天见顺,刘硕压抑很久的“长子”的观念慢慢复苏,且越来越强烈。按老辈的说法这叫“长兄如父”,他也应该替年迈的老父亲分担一些责任,管管那个不成器的二弟刘谦。
老二属于那种“不爱天管,不受地约”的“浪荡货”,是父亲眼中“溜光锤”,“没被子还着不得凉”的家伙。上学学不动,成天的逃学打架,狐朋狗友的一拉一大帮。初中还没毕业就离开学校在外胡混,叫他出外打工他不去,说是受不了工厂的约束。就是爱倒腾这个贩卖那个,风里雨里人家愿意。
看着一根娘肠子生出来的弟兄俩,一个安逸一个苦奔,当妈的受不了,每次见刘硕没有二话,全是老二如何如何的。
作为家里的长子,刘硕也想以“兄长”的姿态和弟弟妹妹,尤其是二弟进行“语重心长”的谈话。有条件了再给他找个正经工作干干,哪怕是临时工也行。
可人家根本不领他的情,只要他一张嘴,人家就是“你当你的官,我做我的生意,谁也别干扰谁!”气的刘硕真想捶他一顿。可面前站的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成人啦!这个当哥的没法下手呀!
人生有命,各有活法!
就在刘硕准备将“副主任科员”再提升一步的时候,二弟刘谦在西安办了个南北水果批发的中转公司。西安广州的来回跑,没几年生意做的越来越大,现在人家已经是坐拥百万的“刘总”了。
人都说这老刘家祖坟里冒青烟啦,两个儿子一个从政一个从商。也就在这个时候,刘硕在老父亲的脸上看到了那久违的笑容。
可是,渐渐的刘硕发现家里的关系有些微妙!父亲再不像以前一样事事依靠他这个“长子”了,大小事情都是找老二商量,母亲也不在电话里唠叨了,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刘总”竟然能用“长子”的身份在家安排事情!和他见面也是长篇大论,没有一点“老二”的样子。有时还要指导他如何如何和上级搞好关系?动不动就是“要钱了你说话”。
真是岂有此理?还反了天啦!
可是气归气,这是现实。
在冷酷的现实面前,他这个“按部就班”“朝九晚五”的“长子”“长兄”没法和“腰缠万贯”“自由自在”的刘谦没法比。更有一层是他没法向人言说的是他尴尬——老刘家的长子长兄——入赘别家的女婿?
他积攒多年的心理优势一点点的消失。势利的社会,尴尬的人生!
“老大,你啥都不用买,家里啥都有,你闲了把媳妇娃带回来转转就行”。母亲的电话总少不了这一句,难道自己真变成“客人”啦?什么转转就行,这不是走亲戚吗?虽然不让买东西,可每次回家刘硕都是大包小包的带着。
开始的时候他看到家里添了这个添了那个,就连父亲手里的卷烟都换成了十块钱的“猴王”(听说这是父亲拿芙蓉王换的)。他并没太在意。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赞成父亲抽烟喝酒。每次问家里还需要啥东西,等到的永远是一句话,“有吃有喝,缺啥?啥都不缺”。可当他下一次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添了新物件。不用问,都是“刘总”孝敬的。
如果买东买西这些事在刘硕看来还算是小事的话,他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可以接受的,谁叫人家是“刘总”呢!但在父母的生病上却让刘硕很是生气。
上次父亲做胆结石手术,等父亲住了院,第二天都要做手术了他才知道。
他很生气,气的心口疼!
母亲解释说犯病的时候恰好刘谦回来了,因为病急,怕你担心,直接送到省城医院了。安顿好了才给你打电话的。刘硕不想让父母看到自己的难受,强笑着说只要没耽搁病,人不受难过就好。
父亲住院期间,刘硕坚持要自己侍候,谁都不让。出院的时候他拿出一万块钱给二弟。
“不用不用,八千块钱的押金都没用完全呢,不要不要”。
“你有是你的,这是我的”,刘硕面色很严肃,态度很坚决。刘谦接过钱给了母亲,说,我哥今儿咋怪得很!
刘硕知道,在物质上孝敬父母方面远不如弟弟刘谦。老父母几次出外旅行都是老二一手操办的,他本想说句“你陪着,我掏钱”的硬气话,可老二根本就看不上他给的四五千块钱。就这点钱也是他指头缝里、嘴边上省出来。他没敢在媳妇面前说过这事。每次回老家他也带些烟酒什么的,可一上桌都换成了老二带的更好的烟酒。他有些小生气,可是大过年的他不愿意把气氛搞僵。
有一次他带气的问母亲他还是不是家里的老大?为啥都这样对他?母亲说“不管啥时候你都是家里的老大,我和你爸还不是觉着我娃一个人在外可怜,一大家子人呢!”母亲说着说着抹起了眼泪,刘硕的眼泪也在眼圈里打转。母亲接着说,你爸说老二做生意呢,钱上方便一些,他爱买啥就叫他买,都是自己娃,老大挣钱不容易,他带的东西我都攒着呢。还说这叫“吃大户”。母亲说着又笑了,可刘硕笑不出来。
入冬前刘硕和媳妇商量想把在乡下的父母接过来住,农村没有暖气。丈人丈母也很支持,可父母没住几天就嚷着要走,说单元房把人憋闷的难受,不如农村院子宽敞。
临走的前一天母亲给刘硕说,你一个人在外县,和媳妇好好的,你是男的,多让着她。和单位人都好好的,当多大的官也是活人呢!不要听老二胡咧咧。没事了和老二勤通个电话,亲弟兄和和睦睦的大人才高兴!
……
当刘硕收起遐想,准备上厕所的时候,他才发现天色变暗,早已过了下班时间。
吃完晚饭后刘硕给媳妇说起父亲电话催回家的事,媳妇没有大的反应,回就回呗!反正你是要当“长子”的。
刘硕没理会媳妇的弦外之音,可“长子”“长兄”两个词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他眼前乱飞,怎么也去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