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在停车场找到一根骨头】蚁生一日

今天对我来说,是个大日子。

我叫小蚁2337,是一只普通的工蚁。经过漫长的等待(据无聊的人类研究表明,这个过程大约37天),我终于足够强壮,可以跟着编队出去完成觅食的任务,这是所有小蚁的梦想。我也想出去,不过不是为了任务,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蚁巢里每只蚂蚁都是忙碌的,在别的小蚁还在晕头转向学习(我们的课程很多,包括认路、使用触角、力量训练等)的时候,我已经能够独自穿过无数个相似的交叉路口,去找蚁后妈妈聊天(曾经我以为蚁后妈妈是最博学的,所以她沉默,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样)。这之前,我还经常躲在距离巢穴门口不远的拐角处张望,哥哥们没有一天不是满载而归,欣喜得相互触碰触角分享见闻,我开始向往,认为我和他们的隔阂源自我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按照辈分,我被安排在队伍最后面。出了蚁巢,我们要穿过长长的、陡峭黑暗的梁缝,据说这是祖先开辟的道路(祖先身上总是有许多光环)。我们的脚力不错,很快就来到地面上,这几乎是我蚁生中最开心的一刻,我一会儿被树叶吸引,一会儿被烟头吸引,险些跟不上队伍。前头的小蚁2336哥哥几次回过头喊我快点走,我哎哎答应着,还是挪不动道,后来他干脆由着我瞎逛。也许他们不指望第一天出门干活的小蚁能帮上忙,可我盘算的是,一定要想办法让工蚁部长把我分配到外出采食的正式编队(此外还有筑巢和饲喂幼虫编队),我喜欢这广阔未知的世界。

地下停车场是新手小蚁最合适的练习地,这里光线暗,空荡荡的,相对安全。我们在靠近通风口的地方分散开来,被严令不许靠近那些巨大的车(容易被带走)。我们工蚁天生弱视,不怼到眼前的食物几乎是看不清的,我只好快速挥动触角,收集周围飘散的信息素。停车场的汽油味太重了,非常考验嗅觉,大家都在通风口附近觅食。我背对着通风口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才终于习惯了这种臭味,逐渐开始闻出皮具、腐烂的水果、劣质香水的气味。就在这时,我突然闻到一股特别淡的香味,我立即朝那个方向走去(实际上原地转了好几圈),香味越来越浓,理智告诉我已经离大部队太远了,可直觉告诉我前头一定会有发现。果然,在一辆落满灰尘的废弃车下,露出了一根洁白的骨头。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和我此前无数次幻想中的蚁后一样沉默,我仰头看着它,它是那么香气逼人,那么的完美,像一件艺术品。我油然而生出保护欲,我猜测它的来历,猜测它的味道。我们能举动相当于自身体重400倍,拖动相当于自身体重1700倍的物体,可这骨头怎么看也远远超过这个阙值,无论我怎么推,它都纹丝不动。于是我爬上骨头,准备呼唤同伴过来。可就在这时,我猝然改变了主意,我断定他们无法欣赏它的美,这骨头对它们来说只是美味的食物,只是食物。我怕它被拖进喧嚣的深渊,更怕它被无数饥饿的嘴啃噬。

我和它安静地待了一会,仿佛待了一辈子。时间到了,我朝大部队走去,哥哥们见我空手而归,了然地笑了笑,没说什么,我讨厌这种宽容,但我也没说什么。我回头望了望骨头的方向,决定把自己的编号2337送给骨头,从此我只是一直普通的小蚁,而它是一根有名字的骨头。我再也没有去找蚁后妈妈聊天,也没有张望归巢的哥哥们。我甚至申请去饲喂幼虫,因为我发现自己并不想把外面世界里的东西带回这里,而我的世界已经被一根沉默的骨头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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