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就又被黎明前的黑暗压了回去,这最后的黑暗在天空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但曙光终究是会到来的,当晦暗的晨曦降临人间,这世上的一切便会曝露在这晦暗的晨曦之下。
比慧镇是一座被群山环抱的城市,这里的交通不很便利,只有东方的山路可以九曲十八弯的绕到山的那面;南方是无限远的高山,山上有些被开发的坡地叫人种了各色的树——大多是果树,但稍远一些便是野森林了;北方是数不尽的高峰,上面多是枫乔之类,倒是处风景;而西方六里处有着一个村落,那就是香原村,在那周围有着不小的平地被种上了庄稼,人气倒是多了许多,但再往西面却又被高山阻断了。或许你会这样想:比慧镇是一座闭塞的城市。它过去的确如此,但在外界的游客开始一窝蜂似的涌入这里,只为一睹当地的名山灵迹之后,当地的居民便开始过上了富裕的生活。比慧镇说白了是被游客建立起来的城市。你或许会有疑惑:这里究竟有什么吸引游客的风景呢?那可不少,香原村的古树与古井、名隐山上的无名神庙和后山的未生潭是最具代表性的三处。有了名气与收入,这里的居民便开始谋求更为长远的幸福。一方面,这里大兴土木,建了数不清的建筑,修了一条又一条的马路;另一方面,这里开始发展教育——小学、初中、高中、各式各样的辅导机构纷纷在这片清冷的土地上拔地而起。说到教育,这就不得不提到陆天羽已故的父亲陆达先生,他是这个山中小镇千百年来第一位走出去的大学生。这之后,比慧镇人的教育像是被放开了闸似的,一批接一批的大学生冲出山门到外面更为广袤的天空去翱翔。他们学有所成,大多做到了一等一的人才,就是几乎都留在了外面,不愿意回家,只有陆达先生在南方逗留了几年之后才想起来应该为家乡做些什么。不过比慧镇的人却不以为意,他们巴不得孩子们都快些远离山村,到大城市去过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可日月轮转,今时不同往日,随着比慧镇的旅游产业近些年愈发火热,年轻人也就不愿意再离开这里去什么所谓的大城市讨要生活了。这一点陆达先生早已经预料到了。当年的陆达先生本是有意回乡为比慧镇做些什么的,他甚至将准备再婚的郝雯女士带回到了香原村,只是后来发生一些变故,他这才不得不携家离开比慧镇。不过尽管他离开了,可他当年提出的种种设计方案却在今天被后人所变为现实,所以他的名字到了今日是被比慧镇人刻在纪念碑上的存在。只可惜天妒英才,他在年初的时候和妻子郝雯不幸遭遇车祸罹难。正因如此,陆天羽和沈碧桃失去了经济来源,迫于无奈,他们只好卖掉城市的房子回到香原村来和天羽的祖母周老太太一起生活。对于天羽来说这是无所谓的,可对于碧桃而言,这里一方面是充满新面孔的新生活,另一方面也是一片未知情况下的新环境。一个是忧心忡忡,一个是迷茫无措。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一日正值暮夏时分,暑日的酷热还没有从经历伏天的土地上消散离去。白昼依旧有着灼人的火焰在天空悬着,黑夜仍然存在无数的蚊虫肆虐于人间。这都不是人类待在户外的好时候。可是清晨和傍晚却是不同的,风轻日暖,正是人类把自己从一个个封闭的小方格中释放出来的时机。所以说在这个时节,早晚间是最有可能在户外看到人类聚集的时候了。这不,天羽祖母等几位老人家一大清早就坐到院子里聊起了聊不完的闲天。
“天羽他们回来有小半个月了吧。”
说话的是位半鬓白发的老妇人。她慈眉善目,身材瘦小,穿着一身靛蓝绸子,脖颈手腕上佩戴着精美的錾银首饰,正一边摇着手里的绫绢扇,一边和天羽祖母对话。
“回来十二天喽。”
“听我们家慧婷说,碧桃这孩子还是有些耍性子是吗?”
“这两天好多了。刚回来那几天一和她谈去学校总是爱答不理的,可前天早上她突然就答应了,我问天羽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宿的功夫就转过弯来了,可那小子就说是她自己想通了,其他的什么也不肯透露。咱也不敢问,咱也不敢说,反正碧桃这孩子这两天没再闹脾气,就这么着吧。”
“咱们理解不了他们年轻人的想法喽。咱们都老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管不了那么多就随他们自己也好。”
“林老太太,你可倒是松心。”
“孩子们都仁义,瞎操心有什么用。”
正说着,陆天羽从屋内走了出来。
“林奶奶,洛爷爷,您来啦。”
一位鹤发松姿、满面笑容的老人家应和道:“天羽,起这么早习惯吗?”
“习惯,平时我的作息就保持挺规律的,况且今天是开学第一天,让人一想起来就兴奋,可不得早起做准备吗。”
“和我们家星月说的一样,她今天也一大早起床开始折腾,估计一会就要来找你们去学校了。”
“那可倒好,我和碧桃都不太清楚学校的事情,有星月妹妹领着我们可就方便多了。”
“慢慢熟悉吧,这才刚开学第一天。听说星月是你们班的班长不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多麻烦她一下,同学嘛,就是应该相互帮助,”天羽祖母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一会人家该来了。碧桃睡醒了吗?你去叫一下她。早饭是我托褚家嫂子买的肉夹馍和小米粥,你们吃完饭还要去上学呢。”
“我去看看。”
天羽说着忙向屋内跑去。
“这孩子怎么慌慌张张的。”
“天羽......我看他变化挺大的呀。”洛老爷子说道。
“那件事之后他就这样了。”
“他和碧桃简直是交换了性格一样。”林老太太说道。
“是啊,两个孩子都变得和从前截然不同了。”
“还记得当年我第一次见到那孩子是在一个雨夜,我记得是天羽开玩笑把她吓呆了,我还特意给她捧了捧。那时候感觉那孩子是那么的单纯可爱,文文静静的,而天羽却经常淘气,总是摆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可到如今,两个人的感觉竟然相反了。”
“他们俩还小,受到那么大的打击难免......”
“老周,那件事究竟......究竟因为什么发生的?”洛老爷子问道。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天晚上刮着大风,陆达和郝雯开车开得很快,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在公路上和对向的货车撞在了一起,两个人当场......”说着,天羽祖母哽咽了起来。
“这件事不提也罢,都过去了,”林老太太道,“好在孩子们都安全,现在他们回来香原村,让他们以后过得好些就是我们老辈唯一能做的了。”
这时候,屋子二楼传来碧桃的一声大喊,“陆天羽,你给我滚远一点!”
洛老爷子问:“这是?”
天羽祖母道:“别担心,他们兄妹总是这样。”
陆天羽从屋内走了出来。
“怎么了?”
“没什么。”
没多久沈碧桃也从屋内走了出来。她扫了两眼坐在院内的洛老爷子和林老太太,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对着陆天羽发起了火。
“你这样做有意思吗?”
“你别生气,我只是想叫醒你穿衣起床刷牙洗脸吃饭上学。”
“可是我不愿意这样,你直接敲门叫我不好吗?”
见沈碧桃火冒三丈,天羽祖母问道:“碧桃,天羽他又怎么招惹你了?”
“他拿蝇帚扫我的鼻子和眼睛。”
“蝇帚?”
“就是她屋子里那把轰蚊子用的拂尘,”陆天羽解释道,“可那把拂尘是干净的,而且我只是想......”
“切!”碧桃冷笑了一下,“我不管它干不干净,我嫌它脏。”
“碧桃,你别......”
“哟哟,瞧瞧是谁惹咱们碧桃妹妹生气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大门处传了过来。天羽向大门望去,只见褚风眠正提着一袋肉夹馍和一只保温壶走进院子。
“风眠姐,我可没惹她生气。”
“你这是不打自招不是,我几时说过是你惹她生气了。看把碧桃妹妹急得,你是不是又欺负人家了?”
“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沈碧桃道:“你这么说是说我欺负你了?”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我无理取闹?是谁一大早就用蝇帚扫我的脸?是谁一直不承认自己犯了错?是谁......”
陆天羽听着沈碧桃发脾气,自己一句话也不敢说。
“怎么又吵起来了,发生了什么?”沈碧桃发脾气的当,何家姐妹从外面走进了院子。
“没什么,他们兄妹俩闹着玩呢,”褚风眠忙打岔道,“都到饭点了,咱们吃饭,看,这是我妈特意买来的肉夹馍和小米粥。”褚风眠说着就把肉夹馍放到院里的一张圆桌上,用几只搪瓷碗把保温壶里冒着热气的小米粥盛了过去。
陆天羽等人招呼着沈碧桃吃饭,可碧桃却不太理睬。她用手靠近桌上的肉夹馍,又用鼻子凑近嗅了嗅它的气味,然后说道,“它凉了,一股腥味。”然后她只是喝了几口小米粥便回到屋内洗漱打扮去了。
何慧妍道:“她不吃饭可以吗?”
何慧婷道:“是啊是啊,碧桃妹妹正在长身体,只吃这么一点可怎么好。”
“她本来身子就弱,只喝稀粥哪里来的营养。”
“会营养不良的。”
褚风眠劝道:“天羽,碧桃是不是不爱吃这些食物啊,我去给她再买点什么吧。”
“不用了,”天羽叹道,“她不愿意吃饭买什么也没有用。”
“那我包里有两块巧克力,等到课间的时候你给她送过去,没能量的话上课也听不下去的。”
“那好,我替碧桃谢谢你了。”
“不客气,快吃饭吧。”
陆天羽坐下开始吃饭。他想要叫褚风眠和何家姐妹一起,可她们都已经吃过了,只是坐在天羽对面看着他就餐。虽说陆天羽平日里不是那么腼腆的一个人,但他好歹也是一个正常的男性,吃饭这么私密的一件事情在几位近龄女生的注视下进行着,他也未免尴尬起来,腼腆的样子更像是未开苞的少女一般。褚风眠和何家姐妹都看在眼里,她们心知肚明,却又不愿去说透,看着陆天羽拘谨的模样,只是在内心深处暗自发笑而已。
陆天羽囫囵吞枣般的解决了早饭的任务,一抹嘴,和对面的女生们对视了起来。倘若天羽继续就餐倒也还罢了,他们四人相互一对视,都不由得尴尬起来。如果说起初的尴尬是天羽一人的,那么此刻的尴尬便是被四人共同分担,而这共同分担的尴尬却要比独自承担的尴尬要尴尬的许多。四个人呆住了,因为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而放弃去说,都在等待着在这尴尬的四人之外能有人打破这四人的沉默。
“你们在发什么呆?”一个轻柔稚嫩的声音射进了四人的耳蜗,“是在玩木头人的游戏吗?”
四人一致的向院东的围墙瞅去,只见洛星月扒在高高的墙头上正笑嘻嘻的注视着院内所发生的一切。
褚风眠见状急忙说道:“快下来,不要爬那么高,很危险的。”
“没关系,我会小心的。”洛星月说着从墙的东面翻到了墙的西面来。
“悠着点,我来接你,”褚风眠冲过去托住了洛星月的臀部,一点点地把她放到地面上,“下次不允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看把你急得。”
“风眠对星月就像亲姐姐对待亲妹妹似的,你这当爷爷的对亲孙女我看倒像捡来的一样。”天羽祖母对洛老爷子打趣道。
“风眠心细,有她在就用不到我这当爷爷的再多管什么了。”
“呸。你这么说让孩子们怎么看你,你个老不正经的。孩子们,你们说洛爷爷是不是说的没理。”
何慧婷道:“这或许是爷爷对孙女的另一种爱的表现形式吧。”
何慧妍道:“是啊是啊。”
“又或者是星月很让洛爷爷放心,所以无需他再多担忧什么。”
“是啊是啊。”
“总之,有星月这么优秀的孙女一定是很叫洛爷爷感到自豪的吧。”
“是啊是啊。”
洛星月道:“嘿嘿,你们这么变相的夸我都叫我不好意思了。”
林老太太道:“好孩子就应该接受表扬。”
褚风眠道“你就虚心接受吧。”
“哈哈......”天羽等人纷纷笑出了声。
“你们在?”沈碧桃洗漱打扮完后背着新买的漆皮背包走出了屋子,“来的人好多。”
“大家都在等着你呢,”陆天羽道,“一起去学校吧。”
“走去?”
“当然不是,我骑车驮着你。”
陆天羽从厢房里推出了一辆自行车。沈碧桃用手指擦了一下车子的后座,呼地一吹竟吹起了一团尘灰。
“嗯......好脏。”
“你先将就将就吧,回头我再擦一擦,很久以前买的了,抱歉。”
这时大门外传来吴刚和甄常之的呼喊:“陆天羽在家吗,上学去喽!”
“在——马上!”
沈碧桃道:“你们都是骑车吗?”
褚风眠道:“我们都是骑车。碧桃,你要是不嫌弃就坐我的车子吧。”
洛星月道:“我也可以唷。”
沈碧桃想了想后同意坐在洛星月的车子上。在告别院内的几位老人家后,一众人一齐骑行向比慧镇方向驶去。男生骑车快顶在队伍最前面,女生骑车慢压在队伍后面。队伍很有秩序,像是一支箭,一支沿着公路射向比慧镇的箭。箭簇那头的吴刚总是叫陆天羽加速,箭尾这端的褚风眠则不停地劝他慢一些,说着说着,吴刚竟和褚风眠拌起了嘴,不过褚风眠拥有着大家公认的威严,所以队伍骑行的速度还是减了下来。沈碧桃侧身坐在洛星月身后,一手搂着她的猫形玩偶,一手紧抓洛星月的衣角。“可以快些吗?”沈碧桃突地问了一句。“你想要冲到队伍前面去是吗?好嘞,抓紧我。”洛星月猛地一蹬脚蹬,片刻就冲到了队伍前面。“你们怎么这么快。”陆天羽说着加速追了上去。陆天羽追得越紧洛星月就骑得越快,洛星月骑得越快陆天羽也就追得越紧。“喂——你们慢一点,注意安全——”褚风眠叫喊着也追了上去。其他人见状也都没有闲着,一个赛一个的追逐。终于,这支队伍以火箭般的速度射进了名隐中学的校门内,而彼时名隐中学内还没有几个学生到达。
当陆天羽被班主任谭晓琳领着走进教室的时候,他瞬间就被映入眼帘的场景所震撼了。
陆天羽是在把沈碧桃送入她所在班级之后才去报到的,所以尽管他到校的时间很早,但走入教室时却已经接近上课了。一推开教室的门,只见沐清霖正站在讲台上向台下的同学命令着什么。
“庞娟子!”
“到!”
“你负责收齐同学们的暑假作业。”
“嗯!”
“祝秋立!”
“到!”
“你负责安排各科的学习小组。”
“嗯!”
“邵毓文!”
“到!”
“你负责统计一下本班插班生的个人信息。”
“嗯!”
“洛星月!”
“在!”
“陆天羽同学是新转校来的,可能有些不熟悉,你是班长就麻烦你照顾一下好吧。”
“完全可以,包在我身上好啦。”
陆天羽看到沐清霖处之泰然的安排班级工作的样子,不自觉的悄声惊叹道:“好霸气。”
“什么?”谭晓琳问道。
“没什么。”
教室里有人发现了到来的陆天羽和谭晓琳。
“老师来了。”
“站在她旁边的是新转来的同学吗?”
“他表情好严肃哦,不过个子挺高。”
“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开始对陆天羽评头论足起来。
谭晓琳道:“大家安静一下,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下面我们请他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好不好。”
沐清霖为陆天羽让出了讲台的位置。天羽在同学们的掌声中走到了讲台前。
“大家好我是陆天羽......”
“他就是陆天羽?”
“原来长这个模样。”
“我爸妈给我讲过他的故事。”
“听说......”
......
同学们听到陆天羽的名字后大多表示惊讶,教室里瞬间一片哗然。谭晓琳劝大家安静,但是她的劝导早就被淹没在这纷杂的喧闹之中了。
“啪!”沐清霖看不下去,随手抄起课桌上的一本练习册卷成筒狠狠地抽到了桌面上,“都闭嘴!大家有没有点素质,没听到老师说什么吗,陆天羽同学正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呢,你们这样吵闹是几个意思?”
教室里霎时安静起来。
陆天羽继续说道:“我是香原村人,但却是刚刚从上海转学回来的,所以对名隐中学的事情还都不是那么了解,希望今后的日子里我们可以相处融洽,和谐的度过接下来几个月的学习时光。我讲的不好请多包含,还望大家多多关照。”
“讲得好,大家鼓掌。”在谭晓琳的带头下,大家用掌声迎接着陆天羽。
闲话少说,陆天羽的位置应该在哪里呢?说句实在话,比慧镇说是一座城市,其实就是一个小乡镇罢了。名隐中学是比慧镇唯一的中学,方圆数里的学生都会来此求学,但即便如此,所至的学生仍是少得可怜的。经济学中有着供给与需求相互平衡的关系,而如今需求不足,供给过济,人均所拥有的资源显然是充足的了。高三二班的教室是标准的尺寸,可学生只不过三十几人,所以学生们都是独立座位,而且还有空座位供人选择。陆天羽是新生,谭晓琳怕他不适应新环境,于是将他安排到了身为班长的洛星月身后——阳面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他身后坐着褚风眠,右侧坐着何家姐妹,这对他而言是最合适不过的位置了,于是便欣然接受了老师的安排。
事不宜迟,陆天羽正式开始了他在名隐中学的生活。或许是名隐中学常年匿于大山深处,这里的学生全然不似城市的学生那般拼命,学校的环境也充斥着闲适安逸的氛围。上了一节课,他只感觉悠悠闲闲的便结束了。到了课下,班里的同学接连跑过来向他问好,他也礼貌地一一回应。山里的同学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只是他们好奇的点都很奇怪,男生问他城市的女生肤白貌美是不是因为高楼蔽日而从来不会被太阳晒到,女生问他城市人是不是都喜欢在咖啡馆里一边喝咖啡一边读书看报。这些问题搞得他哭笑不得,但他还是耐心地一一解释。天羽很自然的便在这里交到了朋友——远比他过去任何一次交友要快得多。
又一节课,褚风眠在陆天羽身后偷偷说道:“你还蛮受欢迎的嘛。”
天羽回道:“同学们远比我想象的热情。”
“那就好。大课间去把这块巧克力给碧桃送过去吧,”说着,她把一块巧克力交到天羽手中,“顺便看看她那边怎么样。”
天羽点了点头。
大课间,天羽抽身走到初中部去找碧桃。洛星月正好有空,也跟着他一起赶了过去。他们一推开初三九班的门,只见碧桃正在和一位同样梳着双马尾的女生聊些什么。碧桃一见天羽走过来立马不屑地将头扭了过去。
“碧桃,这是一块巧克力,你吃了它吧。”天羽把巧克力放到碧桃桌上。
“不用。”
“你多少吃一点也好,没有能量身体吃不消的。”
“你以为我会傻到饿坏自己吗?”
“嗯?”
双马尾女孩笑道:“若涵姐早上就给碧桃买来面包了。”
星月笑道:“有莎莎这句话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天羽傻傻地笑了笑:“我放心。”
星月抬起手搭在天羽肩上,半板半笑地说道:“碧桃你是不知道,你哥哥上课的时候还一直惦记着你呢。天羽哥,是不是?”
碧桃不解:“是吗,他还会惦记我?”
“他上课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一会看看这里,一会望望那里,一有机会还会和风眠姐说担心你饿到。最后还是风眠姐叫他带巧克力给你他才消停下来,要不然他非得魔怔了不可。”
“哦?原来如此。”
天羽道:“我们看到你比较适应新班级也就放心了。”
“你和褚风眠?”
星月道:“我们大家都在关心你的。”
“谢谢。”
沈碧桃说完就走出教室去卫生间了。
“啊嘞?”星月把脑袋一歪,深表费解,“我说错什么了吗?”
陆天羽也不知应该从何解释,拉着星月就走回了教室。
洛星月回到教室之后就一直在反思自己究竟因为哪一句话而得罪了沈碧桃,可是想来想去她也毫无头绪,于是便将课间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褚风眠。褚风眠听过之后笑道:“傻孩子,她那哪是在跟你生气,她是在生天羽的气啊。”星月问道:“为什么?”褚风眠道:“傻孩子,你要是能把你智商上的一分天赋挪到情商上也不至于听不明白。算了,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就放心吧。”有了褚风眠的确定,星月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陆天羽倒是在乎沈碧桃为何甩脸,但是今天他忙碌得很,不仅同学们纷纷慕名前来找他问好,而且各科老师也在找他这位新同学,等到他终于空闲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沈碧桃中午没有和陆天羽一起回家,而是和新交的朋友一起回去的。等到陆天羽回去时,沈碧桃已经吃完午饭进房间午睡去了。下午上学的时候两个人也没有一起走。沈碧桃和甄莎莎商量好了,由甄莎莎载着她去学校。天羽下午也没有去找碧桃。
晚上放学之后,由于某些原因,天羽直到教室已经走空才赶回家。他一进家门就看到祖母和碧桃坐在餐桌前等待着他。
天羽一边脱衣一边道歉:“抱歉抱歉,开学第一天事情有点多,回来晚了。”
祖母道:“没关系,回来就好。”
天羽赶忙入座:“今天的晚餐很丰盛嘛。”
“这饭菜你还是沾了碧桃的光喽。”
“此话怎讲?”
“这炖鱼头是鲤湖的鲤鱼头——褚家嫂子拿来的,这酱驴肉是冀东的南陈驴——何家大嫂送给的,还有这、那,都是村子里的人送给碧桃的。要不是碧桃非得要等着你回来再吃饭,这些美食早就叫我们打扫的剩不下什么了。”
天羽听后欣慰道:“碧桃,原来你还惦记着我呢。”
碧桃听后白皙的双靥变得绯红,黏声道:“谁惦记着你了,别自作多情。”
之后,碧桃开始动筷吃起了饭,什么也不再说了。
吃过饭后,碧桃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她拉住将要去洗碗筷的天羽道:“刚刚洛星月送过来一袋土产,她说是......是什么南山的打瓜。当时你祖母正在厨房做饭,是我收下的,现在告诉你一声。”
“就只是这些吗?”
“不然呢?”
“没什么。碧桃,我看你和同学们相处的还不错嘛,第一天就交到了新朋友,一开始我还担心你不适应新环境,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这里的人蛮好的。”
“对了,上午和你聊天的女生她是......”
“她叫甄莎莎,就是你们班同学甄常之的妹妹。”
“原来是她。”
“你又在想什么?”
“嗯......没什么。”
碧桃抱着她的猫形玩偶走上了楼梯。
天羽在洗过碗筷之后见碧桃窝在房间里不理睬他,于是趁着夜幕天凉便走到外面散一散步。他先是走到了何家姐妹处,而当时何慧妍正在洗澡,何慧婷也在准备走进浴室,他见状便打算离开。林老太太没有叫他走,而是非要把他拉进屋去算上一卦。林老太太算他“梅花易数,阴阳不均,水涨木茂,桃花频频。”天羽听的是云里雾里。何家大嫂忙上前打断了林老太太的卦辞,叫天羽到厨房去拿点糖果吃。天羽见何家姐妹洗澡不方便,于是客气了两句就离开了。他接着走到了褚风眠家,当时褚风眠正在打扫卫生,见天羽来访便赶忙收拾起了工具。宋姨端上来果盘给天羽吃,天羽一直客气也没有动手。宋姨知道自己站在一边他们不方便说话,于是推着两位小将进了褚风眠的房间,自己则待在客厅打扫。天羽没准备的进了褚风眠的闺房,不仅没有方便说话,反而是更加不知所措了。褚风眠的房间里满是书籍、衣服和简单的艺术品,但是物品多而不乱,收纳的很是整洁。天羽东瞅瞅西瞧瞧,总是不晓得应该做些什么。褚风眠见他拘谨,于是从箱子里取出一套立体拼图来供二人玩耍。他们一边插拼图一边念叨起香原村的事情,从人说到物,从物说到景,又从景说到神明,继而说到许多传说故事。当拼图完成之时,二人的故事也恰好说完了。天羽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他急忙请辞要去洛星月家看一看。褚风眠道:“我觉得你去了也是白去。洛爷爷肯定和其他几位老人家在村口下棋呢。”天羽道:“星月呢?”褚风眠道:“星月?她一准在用功读书,你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天羽惊道:“我以为这里的学生都没有那么拼命的,毕竟学校连晚自习也没有安排。”褚风眠笑道:“你以为错了,还是有埋头苦读的人,不要看到我们这些不爱学习的就以偏概全。”天羽苦笑道:“是我想当然了。”宋姨想要留天羽再玩些什么,可是已经九点多钟了,天羽怕碧桃在家等他着急,于是婉拒了她的好意,出门直接走回家去了。
天羽走进家门,只见碧桃房间里亮着灯,碧桃的影子不时在窗上闪动。看到碧桃还在房间里,天羽心想:星月是不是也在房间里学习呢?于是他从厢房搬来自行车,自己踩在车座上面,扒着院里的东墙向星月家望去。星月家也是一二层小楼,她的房间就在二楼最东面的位置。星月的房间没有拉上窗帘,房间里充满了淡黄色的灯光,星月就坐在靠窗的写字台前看着书本,不时凝神深思,又或似笑非笑,全然是被书本里的知识吸引的容不下其他了。天羽心想:怪不得星月会是第一名呢,别人读书不要小命也是要费神的,她可不同,倒是乐在其中矣。天羽看了一会,只见星月学的累了,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抬头将眼睛向远处眺望。她一望,正好和天羽四目相对。她向天羽打了个招呼,天羽也向她打了个招呼。她向天羽指了指自己正在看的书——竟然不是课程的书籍——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小说,天羽看到后向她伸出了大拇指。
“汪汪汪。”正当天羽和星月隔空交流之际,院子里那条整天不见动静的黄狗突然喊了起来。天羽回头向院中一看,只见沈碧桃正抱住她的猫形玩偶站在自己身后。
碧桃问道:“你在干什么?”
天羽回道:“没在干什么。”
天羽把头扭向星月做了个苦脸。星月见况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顺手把窗帘拉上了。
“那你向洛星月家看什么?”
“我刚才出去串了串门,她们几家我都去了,可听说星月晚上在学习我就没去,这不看一看她是不是真的那么用功不是。”
“你还出门了?”
“怎么,你没发现吗?”天羽显得很失落。
“结果呢?”
“她真的很用功。”
“我又不需要那么用功,你想要用功自己找她去用功好了。”
说罢,碧桃扭头走回房间去了。不久后她房间的灯就熄灭了。
“我又怎么了?”天羽一脸不解。
开学有几日了,陆天羽发现名隐中学的同学当真是生活悠闲得很,从来不会因为学习上的问题而感到丝毫忧虑。他倒不是十分好学,但是为了功课,他也只好被迫四处找人交流。褚风眠就很符合他的标准,毕竟是复习生,总归是有一些危机意识的。两个人课下有空就一起讨论问题,可陆天羽总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对待问题常常不求甚解。褚风眠好歹也是上过一年高三的,多少能够帮助陆天羽一些。但是有时候遇到两人都不懂的问题,没办法,只好向成绩好的同学请教了。沐清霖身边总是排着庞娟子、祝秋立、邵毓文和甄常之等人问问题,根本轮不上他们。洛星月除了班主任布置的任务之外倒是没有其他事情,于是她便成为了陆天羽和褚风眠求援的不二人选,一来二去混得多了,褚风眠干脆直接把她拉进了和陆天羽的生活圈子之中。三个人就这样每天长在了一起。
这一日课间,褚风眠戳了戳正在填表的陆天羽,说道,“你明天有空吗?我明天过生日,正好也是周末,所以想请你和她们几个到家里做客。”
天羽道:“你不是上个月的生日吗?”
“这是阴历。我已经告诉她们了,你回去叫上碧桃。明晚六点,不见不散。”
天羽回到家将此事转告给了沈碧桃。
“我不去,”沈碧桃听后面无表情,“我还要追番呢。”
天羽劝道:“番可以回来再看嘛。”
“我等不及了。”
“你不去恐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就说我在家追番没空去。”
天羽相劝再三,可碧桃就是不为所动,无奈,第二天晚上天羽只得一人前去赴宴。
褚风眠的生日晚宴规模不大,只请了天羽、何家姐妹、洛星月四人前来,吴刚是不请自来。饭菜是宋姨买来的材料,由褚风眠亲手烹饪的。还有一个巧克力脆皮提拉米苏,上面用红果酱写了“祝褚风眠十八岁生日快乐”的字样。客人都到齐之后,褚风眠招呼着大家入座。吴刚建议把主座留给宋姨,众人表示赞同。宋姨起初还在推脱,说是应该把主座留给风眠,但吴刚却说女儿的生日正是母亲的难日,硬是把它留给了宋姨。宋姨欣然接受了安排,她左手握着褚风眠,右手拉着陆天羽,叫他们坐在了自己的左右。宋姨带头动了筷子,各人品尝过褚风眠的厨艺之后都纷纷叫好称赞,而风眠却说自己的手艺马马虎虎罢了。吴刚敬了宋姨几杯之后,宋姨感觉自己的存在总是叫他们放不开,于是找了个借口去何家大嫂那里了。宋姨走后,大家推杯换盏,却是喝的果汁饮料,但是也都很尽兴致。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大家开始聊起了闲天。褚风眠问天羽碧桃怎么没有来,天羽说碧桃身体不舒服,所以在家待着呢。洛星月道:“她没有事吧,用不用我们一会去看一看。”天羽回道:“不用担心,她只是身子弱而已。”何慧婷道:“风眠姐知道她爱吃巧克力还特意买来巧克力味的提拉米苏,可惜......”何慧妍道:“正好我们几个可以多吃一点。”吴刚从一旁端过来提拉米苏,插上蜡烛,关灯,点火,众人伴着褚风眠唱起了生日歌。开灯之后,褚风眠从吴刚手中夺过刀来将蛋糕分作八分,一份给母亲,一份给星月,一份给吴刚,两份给天羽,两份给何家姐妹,最后一份留给自己。大家吃着蛋糕开始闹了起来,把蛋糕上的脆皮散的满地都是,脸上也都沾了奶油。趁着无人注意,褚风眠向天羽道:“今天做饭留了一只鸭子,回去给碧桃捎上,别告诉别人啊。”天羽推了几次不成,于是代碧桃谢过了褚风眠。时间差不多的时候,陆天羽便告辞回家去了。洛星月今夜玩得高兴,于是她便要求跟着天羽回家去看看碧桃。其他人想要留下帮忙收拾一下厨余,但此时宋姨回到了家,她和褚风眠谢过大家的好意就送大家离开了。
陆天羽回到家时祖母已经睡了。他带着星月走进客厅。碧桃闻声从楼上走了下来。
天羽见到碧桃后举起了手里的放在纸盒中的提拉米苏:“碧桃,看,这是风眠姐特意留给你的生日蛋糕,还是你最爱吃的巧克力口味。”
碧桃淡淡地道:“我都快睡了,吃什么吃啊,你把它处理了吧。”
星月这时举起了手中拎着的一只鸭子:“碧桃,看,这是风眠姐特意留给你的鸭子哦,明天叫天羽给你做鸭汤喝。”
“谢谢。”
星月又找话和碧桃搭搁了几句,但碧桃总是“嗯”、“啊”的敷衍着自己,她感到略微尴尬,于是借口自己回家读书就离开了。
星月走后,天羽将提拉米苏和鸭子都放到了冰箱里,等他回到客厅时,只见茶几上放着两块被切开的半圆形的打瓜,一块被人挖了几口,一块完完整整。
天羽问道:“碧桃,这打瓜味道怎么样啊?”
碧桃回道:“不怎么样,一点都不甜,我还以为是西瓜呢。”
“它本来就不是西瓜,可它比西瓜要清热去火的多。”
“你觉得我还需要去火吗?”碧桃说完开始向楼上走,“把它放进冰箱里吧,别在外面放坏了,我不吃了。”
天羽叹了叹气,老老实实的把那块完整的打瓜放进冰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