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又梦见了父亲。
梦里知晓一切。他出现在我们面前,拄着拐杖,像在叮咛我们什么,大意是,你们看我都这个样子了,才怎么怎么样。
知晓一切,是说梦里站他面前的我已经知道他时间不多了。可他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他生的意志和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成强烈的反差,就跟现实中他最后那段时间一样。
那段时间,我们像傻子一样,乐观地构建他病好之后的美好蓝图:
“你这次好了以后一定要注意饮食哦,把烟戒了,少吃高盐的食物哦……”
他眼里就闪着光芒,像个孩子听妈妈的话一样。
我们接着安排:
“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去看秦始皇兵马俑,回途中,再去……”
他眼里的光芒更亮了。
我们三姐妹一百多里路轮流守到他。
医院对面一长溜的饭馆,我们一家一家跟着他一路筛选。
他说要尝尝兰州拉面,我们就停在拉面店门口。他则站在外面看那个身怀绝技的师傅,把面条弹得“啪啪”直响。
他吃了一小碗,说技术不错,但味道一般。
后来某天看到一条街道上开了一家拉面感,我的眼里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躺病床上,皮肤干燥得很,我就买来大宝跟他擦,就是曾经风靡很久的那个大宝SOD蜜,跟他擦小腿,擦脚。他听话得很,不像我印象中那个严肃的老头,那个害怕接近的老人,他就看着我擦他的皮肤,还边说:“哎呀,脚杆也要擦香香!”像个小孩子一样说话,又好像在逗孙孙说话。
我就像找到存在感似的,擦得很仔细很认真。
如果不生病,是没有机会与老人这样亲近的。尽管一直都渴望与父母亲近。后来自己当了妈妈,就喜欢搂着自己的孩子,紧紧地搂着,把自己小时后渴望的狠狠狠狠地补上。
我们都乐观地憧憬着后面的日子,躺在病床上的他,和围在他床边的我们。
只是,再也没有“出院以后,你……”“你好了以后我们去……”
梦里的镜头一下子就转场了,转到一个想不起来的地方,只记得我像抱个小孩子一样,把他从轮椅上抱起来。他的身躯像是空的,轻得像只有二十斤,而我的心是,空得像只剩下了心脏的包皮。
白天,忙起来就什么也顾不上,可一旦停下来,梦境就像铁刷子,时不时抓心脏一把,火辣辣地灼热感。想哭,找不到地方,找不到对象,我像是站在茫茫空旷的大野,却无路可走。
我是个缺爱的人,也是个自私的人。人说,人去了后,不要老惦记着他,否则他在那边不好过。可是我就是恋恋不忘。可能我恋恋不忘的,是自己一直渴望得到而很少得到而眼看已经得到而又彻底失去的关注。
今夜的泪痛流之后,这段时间的焦灼会不会缓解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