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要怎样描述我现在的处境。
我现在双手攥住学校栅栏向外斜刺出来的两根铁尖头,一条腿攀住栅栏的一根横杠,而另一条腿横着抬起在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脚架在和我肩膀差不多高度的另外一根横杠上。
如果我的描述无法让你产生画面感,你可以参考跑酷里翻越低高度障碍物的那个姿势,只不过我让自己固定在了那个翻越的瞬间。
对,就是那个本该最潇洒最帅气的瞬间。
我不会跑酷,我也不搞行为艺术,只因为现在我右边的屁股蛋上扎了一根手指头粗的钢筋。
疼。
稍微一动就疼得撕心裂肺。
那根钢筋来自栏杆外一个废弃电线杆,每次我们翻墙逃课去上网,那根通体焦黑的木质电线杆都立在那里静静地望着我们,我自诩是个感性的人,炎日下孤独的它和它同样孤独的影子组成了一个黑色的L,日晷一样忍耐着时间的流逝。
我甚至有过碰触它的冲动。
但不是这种方式,操。
我的手机正静静地躺在栏杆下的草丛里,屏幕不断亮起来电画面昭示自己的存在。
在我左右前后挣扎了10余分钟未果后,我本想用手机求助一同上网的战友们,我们曾一同翻越禁锢,一同奔向网吧投入虚拟世界征战四方,经历过生离死别,体味过爱恨情仇,我知道,我一个电话,至少会有5个人过来救我。
当时我甚至在想一个完美解释我目前糗境的理由。
可是。
可是可是可是。
我忽略了我的手已经拄麻了,一只手保持身体平衡根本是我想太多,我左手刚从裤兜把手机拿出来,失去平衡的身体就开始向着钢筋那一侧倾斜,一阵爽彻心扉的剧痛让我本已麻木的左手打在了铁刺上,手机它就一路顺着地心引力跃下进了草丛,落地的瞬间还弹了起来,那样的俏皮。
夏天清晨那珍贵的清凉渐渐退去了,初阳慢慢的爬了上来,在宿舍房角上方饶有兴趣的看着我。汗水慢慢的浸湿了我的衣襟,甚至不解风情的流进了我右侧屁股上的伤口,又是一阵酸爽的痛,我直哼哼。
我真想喊人来救我。
但是我不能。
原因有二。
一是根据我计算太阳高度夹角和气温上升情况,目前大概是5点半到6点之间,正好是亢奋的学霸,健身的野驴,腻味的情侣们开始占领操场的时候,万一我一喊,哗啦哗啦过来几十号人,我在这高栏之上睥睨众生时候应该使用什么表情?是不是我能创造我校另一段令人怕案惊奇的传说?我恪守低调沉稳之道,断然做不出这等哗众取宠之事,万一让班主任知道了,我还活不活。
二呢,昨晚我和老三他们翻墙出来上网,是瞒着敏儿的。
本来我也应该是在这清晨趁着年级主任副校长等等更年期老妇女还在熟睡之时和甜美女友压操场的现充之一,我撇下一众损友跑回来也是为了能在敏儿发现我又翻出去上网之前买好一杯豆浆,在西北角双杠旁边守着我的美人儿出现。
我就是在那个双杠旁把敏儿追到手的。我鼓起勇气向她表白之后,敏儿低着头沉默良久,我傻子似的站在她面前从一开始的极度兴奋到手足无措再到万念俱灰,我思考了一万种她拒绝我的理由,在我准备再把我那中二之极的表白稿背一遍时,她点点头说,嗯。
我激动的围着操场跑了五圈,鞋都跑飞了。
从此我身边有了一个小兔子似的姑娘,人们都暗地里赞美我这泡牛粪肯定有一个善良而有趣的灵魂。
敏儿是个极为老实的好姑娘,老师的优等生,家长的乖宝宝,生性腼腆,但是性子其实很犟,任何事情,说一不二,遇上她不同意的事,她不会和你吵嘴,也不会撒娇,只是现在原地,咬着嘴唇,反绞着手,坚定而又平淡的说,不行,不。
我仍然记得班主任以早恋为由把我俩叫到办公室,长篇大论,苦口婆心之后,以通报父母为要挟让我俩表态分手。没想到在我准备发飙之前,站在我身边的敏儿咬着嘴唇,低着头,平淡而又坚定的说,
不行,不。
那时我可爱姑娘全身都仿佛发出柔光,映亮了那个堆满试卷教辅的逼仄角落。
而我沉迷游戏,就是敏儿说“不”的事情。
我爱我的姑娘,我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哪怕左屁股蛋再插一根钢筋我也在所不辞,所以我按住性子,一个学期都没有再翻墙出去上过网,哪怕我是公会会长,副本中坚,队伍的领路人,团战的先锋将,游戏再好玩,也比不上我心爱姑娘的陪伴。
以老三为首的损友之流也与我渐行渐远,他们都称呼我为叛徒。
我为这事跟老三恳谈过一次,我说敏儿寒暑假是允许我玩游戏的,你们不能这样叫我叛徒,我们到时候再战。
老三撇了我一眼说,我们叫你叛徒单纯是因为你天天喂我们狗粮啊煞笔。团里现在一片欣欣向荣,没有你天天跑去对面团挑衅叫嚣,咱们团里谁也不用担心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死于非命了,你千万别回来大哥,算我们求你。
他顿了顿又说,谁让你把那么好的姑娘追到手了呢。
老三,啊,老三。
这次跑出去上网,是老三跑过来找的我,晚自习他说对面的团现在开始找事情,专挑我们公会小号下手,杀了人还蹲尸,弄得小号都不敢上线了。
我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我一拍大腿站起来喊到,反了他们了!
这时教室前排的敏儿向我温柔的一望。
我立马就坐下了。
我苦着脸跟老三说,哥们情况你了解,我去不了啊。
老三叹了口气,说我们也不是非得用得着你,但是团里现在没法师,打团赢不了啊,现在能够得着的就你一个。
说罢老三投来了炽热的目光。
损友。
等我开始后悔的时候,我已经坐在网吧里了。
那天团战打的畅快淋漓,对面团长被我们蹲的死去活来,在公屏打字骂了一晚上。
我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敏儿是发现不了的。
直到电线杆发现了我。
我本来是能叫住老三救我的。
当时老三先翻了进去,我在被电线杆偷袭之时,发出了惨烈的叫声,老三回头看见满头大汗的我,问我咋了。
我总不能告诉他你们伟大的团长屁股被钢筋爆了吧。
我脸色苍白的说没事,你先走。我衣服挂住了。
老三说行,省的让敏儿看见你又和我们混在一起。
然后他就走了。
走了。
留下了我和孤独的电线杆默默的角力。
完蛋了,现在我可爱的姑娘肯定在双杠旁边拿着豆浆苦苦等待,她知道我有时候会犯懒赖床,她很少给我打电话。
双手已经脱力了,我全身都在抖动,弄得整个铁栅栏也在随着我共振,哒哒哒哒哒哒哒,那声音让我更加焦虑。
早自习的铃声响了。
我开始恨我自己。
我的屁股也疼得麻木了,我能感觉到裤子上粘稠的血。我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吧,这他么死的也太憋屈了。
我决定为了活命,还是要喊两声求救。
就在我清清嗓子准备嚎起来的时候,墙角处传来了我姑娘轻柔的声音。
老秦,你在那里吗?
假如地上有缝,我真想拖着电线杆一起钻进去。
你干嘛呢……敏儿望着我一脸惊恐。
嗯,我,我屁股不小心怼在钢筋上了,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这让我如何解释啊老天。
敏儿默默的把豆浆放在了地上,凑到我跟前仔细的观察情况。
我看到汗珠顺着她的脖颈滑倒领子里,我又闻到了她的体香。
我看着栏杆好像不怎么结实了,我用力把栏杆往里拽,你趁机把你的,额,屁股,弄出来。敏儿说。
然后她就用力拉动了栏杆,我惊诧于她力气的同时,赶紧把屁股挪了出来。
手脚麻木的我跌在地上,屁股着地。
我又弹了起来。
敏儿在栏杆的另一侧捂着嘴笑得弯了腰。
我捂着屁股,大红了脸。
对不起敏儿,我骗你了。我支支吾吾,细弱蚊声。
敏儿不笑了,严肃的看着我。
良久。
我汗如雨下。
算了吧,电线杆替我报仇了。她说。
到了这里,我才发现这原来是一个欺骗与谅解的故事。
你从正门进来吧,我带你去卫生室先看看。敏儿说。
别别别,你去上课赶紧,第一节是数学。
敏儿担心的看着我粘着血的裤子,咬着嘴唇,绞着手,平淡而又坚定的说,
不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