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届四十,这些年无形中脑海里老是浮现儿时生活过的老村庄的情景来。某一处是什么什么样子、什么什么场景。我现在在老家县城做着一份可糊口的工作,每周必回老家。没算走远,经常回去,可村庄因为整改,失了原先模样,心中老是怅怅然,不知是乡愁还是儿时记忆太过深刻的缘故。
我是一八零后,自小在华北平原靠南的一个小村子里长大。小学初中都是在村子周边二公里范围内,十六七岁才入县城读高中。整个童年少年的活动半径都在十公里范围内,其中绝大部分活动范围还是在那个不到两公里半径的村庄。就是那祖国版图上小小的半径两公里的范围,汇集了我人生中多么美好和幸福的时光啊。
庄子不大,三个队连在一起,在村子的中央。四周是树林、竹林、小河,有小桥,每个队还在河边竹林旁有一处水井。记事时,在庄子里老宅,四间房,墙基是青砖,墙主体是土坯,屋里盛粮食的还是土墩,院内厨屋门口有一大水缸,每日清晨父亲挑三担水注满。矮院墙,西侧是马棚,家里养的有枣红公马,性烈,农耕的必需。一日父亲喂草料,马发疯,把父亲挤在角落处,啃咬父亲脸部。二爷那时候还活着,用杈子扎马肚子,才把父亲救出来。那时候门口有粪池,里面有猪粪马粪草灰和泥,澫了一年,冒泡,闲时用锹和铁锨甩出来,晒干,用架车子加上木板,给马套上笼具,拉到地里,甩开,是天然有机肥料。那时候还没有化肥,也没有添加剂之类,也无剧毒农药,食物比较安全。后来交公粮,用马拉一车上好的粮食,过一处小石桥,马发脾气,把一架车子粮食拉到沟里,父亲才忍痛把马卖了,买了一个角会活动的、性情温顺的母黄牛。
八十年代祖国中部的老百姓因为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施行,积极性很高,精力主要在自家的责任田里,可保温饱。随着经济形势的放开,好多男劳力开始编制竹筐卖,因为我们那边盛产竹子。后来,头脑活的,开始到淮北收兔毛,回到我们老家镇上去卖,那些兔毛贩子再大车运往山东。我的父母开始干这一行,一干好多年。我也慢慢长大懂事完全记事了,在家的时候少,出去玩的时候多了。那时候,一辈子做长工,没有结婚,一直视我们如家人的二爷因为癌症去世了。我爷爷在庄子西头的新居喂着老黄牛,照顾着我们姐弟四人。
父母坐慢火车或者坐客车去淮北濉溪一带,住廉价旅社,带一破自行车,走街穿巷,进村入户,一家一家收兔毛,晚上回旅社整理。来回共六天,回来又连夜赶制,蘸点水,揉成团,二日到集上去卖。往往一趟可得三四百元,然后在集上置办菜蔬,水果。记得那时候吃的葡萄上都有兔毛。
勤苦耐劳加上脑子活络,父亲挣了一些钱。在村子西头奶奶坟旁建了一处新宅,四间房,两间箱房。其中四间西头一间专门留给二爷,那时候二爷还未去世,箱房一间作厨屋,另一间留给祖父,兼作牛屋。奶奶于父亲十三岁时过世,奶奶少年时蒋介石花园口决堤河南大灾时由河南项城逃荒而来,跟爷爷育有两女一男。父亲幼时,奶奶曾带父亲沿路乞食到袁寨,父亲每提时,皆落泪。奶奶过世时,坟地选址是自家一小处菜地,后集体又分地,父亲又挨着要了一处。盖房时,门前仅一处箱房进宽,后又请客换地,有两间箱房,后又换地,形成一处往南出路,后又费九牛二虎之力,请客送礼,置得门前宽阔场地,至于后期加盖前排四间房,拉院落,后期农村起高楼,把前排四间推掉,盖起五间三层楼房,形成前后三进院落,又是后话了。我想说的是,父亲在这一过程的用心,我感受到了,心里既温暖,又难过。
父母收兔毛时,爷爷在家招呼,割草喂牛。他身材高大,背微驼,身体硬朗,喜食肥肉,抽旱烟,也喝酒,护小孩,不让母亲打我。年轻时是木匠,会做棺材。寡居惯了,不喜和人掺和,见人嬉笑,不似父亲秉性刚烈。屋里床垫的很高,冬天有火盆。俩姐姐都大了,可洗衣做饭,我也算衣食无忧了。整天也没有作业,基本不在家待。不知何时在那个沟塘里学会了游泳,夏天下午几乎全泡在池塘里,和红辉一起玩的最多。天天拎个弹弓,打鸟逗狗,玩弹珠。没少钻竹园和树林子,记得有一次就我一人在一处竹园里看见一处高树上有一鸟窝,我就攀着竹杆上到树上,又爬上去,竹林在下,四处宽阔,眼睛第一次看见四围这么大这么远的地方。随着树枝摇来晃去,雌鸟在头顶盘旋,我还是伸手去触鸟窝里的蛋,它对我吸引力太大了。最后鸟蛋从指缝间滑落,那感觉,真说不上来。也许小时候太调皮捣蛋不懂事,害了不少小昆虫小青蛙小蛇小鸟,有次在小区内看见地面一刚出窝的小鸟,慌忙拿到屋内小笼子内,叫女儿看过之后,等鸟儿休息过来,跟她一起去放生,放在树枝高处,并引导她要爱护小动物。
那时候的上学,全是自己步行,不存在接送和交通工具,两条腿就是交通工具。有时候沿路找同学,等同学,有时候就自己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也不寂寞,过小桥,有时候下面桥缝处会有褪过的蛇皮,过林中小洲,可在小洲上枯草堆里拣着鸭蛋,至于蝉鸣,至于蛙鸣,是特定季节的随身听,永远电量饱满。尤其是夏日雨后树林里水坑中那种土蛤蟆,叫声那叫一个独特,咕哇咕哇的,晚上的时候,那是催眠曲。
初三复习那一年,我来回上学的路上,尽走一些偏僻的小路,要么沟边,要么偏僻的竹园小道,我走着背着政治,那一本政治上涉考的知识点,我能不翻书地从头背到尾,书不看,拿着,也是已经翻毛边了。谁知竟是在那来来往往背诵的路上,我尝到了奋斗的感觉,也远离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少年生活。后期到县城读高中,竟是再也回不去了的村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