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死 • 爱生》(1)来历不明的母子仨

一个夏天的黄昏,阿顺嫂出门回来时,发现窄窄的公路边有三个人影在晃,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旁边有两个小孩。

稍微走近点看看,三人身上穿着写有“客家桐花祭”字样的短袖衫,明显不称身。妈妈大概26、7岁左右,头发从上衣下摆露了出来,拖在地上。两个小孩看上去8、9岁左右的样子,头发长到腰间。男孩儿一手拉着样子呆呆的女孩儿,一边哄着甩着手不愿走的妈妈,眼睛警觉地四处看。身边每驶过一台汽车,三人便惊得往边里躲。

阿顺嫂看他们身上没有半件行李,只有妈妈攥着三根棍子。毕竟是顺风农庄民宿的老板娘,她习惯性地向前问:“那个噢,请问你们是在找地方住吗?”

三人听到有人对他们说话,先楞了一下,然后立即躲到山边一块石头后面。

阿顺嫂见三人被吓到了,又朝石头那边大声问了一遍,让他们不要害怕。

过了一会儿,妈妈首先从石头后面走出来了。阿顺嫂又是一通话,但她却侧着脑袋,似乎听不懂。

招待各方客人多了,阿顺嫂猜他们可能不懂国语,于是一边手脚比划,一边把意思用客家话、泰雅话、甚至自家的塞夏话都说了个遍,

妈妈看了,终于点头,然后拉着两个小孩儿出来。

阿顺嫂招着手说:“现在很晚了,附近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就来我们那里吧,其它的明天再说。”于是母子三人便跟着阿顺嫂到了顺风民宿。

三人一到民宿里便到处张望,对一切都很新奇。尤其是妈妈,这时已经不哭了,红肿着眼睛看民宿的陈设,露出赞叹的神情。

难道是碰上别族的原住民了吗?毕竟母亲和自己都是原住民,阿顺嫂不由得对他们生出了亲近感。她叹了口气,想起母亲当年从族里被赶出来,带着自己过的艰难生活。如今这世道不好过啊,可怜这当妈的流浪,小孩也跟着吃苦。

想到他们一定没吃过饭,阿顺嫂便把他们带到饭厅里,拿出自己做的猪笼粄和黑糖糕。虽然凉掉了,但三人吃的很高兴。完了以后,阿顺嫂又把他们带到一间小客房里,指着里面说:“今天晚上就在这里睡吧。”她见三人的短袖衫不合身,于是从柜子里拿出几件花布浴衣给他们:“先洗洗睡吧,明天见!”


第二天早上,阿顺嫂来敲三人房门,听到里面有那个男孩子说话的声音,用他们的话叫醒妈妈和女孩。过了一会儿,男孩开门了。妈妈揉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一下子躲到哥哥后面蹲下来,偷偷伸头瞧看阿顺嫂。女孩睡了一晚似乎没那么呆了,警觉地看着阿顺嫂。

看到这三个头发超长的人穿着花布浴衣站在面前,阿顺嫂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让三人到饭厅里去,问他们是哪里人,来这里干什么。

三人互相对看,显然听不明白。阿顺嫂用她会的所有方言和原住民话重复了几次后,妈妈好像猜到她的意思,小声在耳边告诉男孩。男孩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样子,说了几句。阿顺嫂也听不懂他们的话,只发现“Nahune”这个字重复了很多遍。

阿顺嫂试着问:“你们是Nahune来的吗?”三人一听她说这个字,马上兴奋地叽里呱啦说起话来。她就纳闷起来了:这是哪个地方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她想了想便决定了:“这样吧,你们母子三人在外面流浪,就算妈妈你能熬得住,小孩也不行。要不这样,妈妈你留在民宿帮我们忙,两个小孩也吃穿不了多少,就一起住在这里吧。”

她把这个意思比划了几遍,妈妈很快明白了,转告了两个小孩后和哥哥讨论了起来。妈妈好像不愿留下来,一边说还一边掉眼泪,哥哥不停在劝说。妹妹开始没开口,后来见两人僵持不下,忍不住也插起嘴来。

突然间,哥哥似乎想到了办法。他在周围找了一圈,最后从厨房搬来一袋面粉,撒了几把面粉在黑色的餐桌上。

阿顺嫂不明白他在干什么,正要让他不要浪费食物时,只见妈妈用手指在撒了面粉的桌上画了起来,像画沙画一样。她的手法非常纯熟,没多久桌上就出现了一个惟妙惟肖的男人肖像。他脸尖瘦,大眼浓眉,头发一样长长的。

阿顺嫂明白了:“这是你家男人吗?你们就在找这个人哦?”妈妈听了不停点头,阿顺嫂就更怜惜三人了:“好,我知道了。你们先住下来,我们慢慢找好不好?”妈妈明白了她的语气,慢慢点头,终于同意留下来了。

接着,阿顺嫂又问起他们的名字。妈妈猜明白后一一回答。发音听起来果然像原住民的名字,妈妈叫“卢安娜”,哥哥叫“阿力一凯”,妹妹叫“阿乐怡”。

看到他们昨天好像并没有洗漱的样子,阿顺嫂便带他们去洗手间。三人看着马桶、水龙头这些东西非常新奇,不停地玩,阿顺嫂只好又教了几遍。

完了以后,她对着三人的长头发皱起了眉头,拿来一把剪刀就要替哥哥剪。哥哥见了剪刀,立刻飞似的跑到角落躲起来,用手护住头发按在胸前,不让阿顺嫂碰。阿顺嫂觉得好笑:“外面哪有男孩子像你留这样长的头发,出去不怕人家笑话哦!”

她怕哥哥不明白,于是打开电视机让他看。三人看到电视机开了吓了一跳,但发现这个箱子里出现会动的画面,惊奇地盯着,眼睛眨都不眨。电视机画面中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人,的确没有男人留着这么长的头发。哥哥想了很久,终于同意让她剪了。阿顺嫂按阿顺伯的发型照样给哥哥剪了个头,又替妈妈和妹妹梳洗头发,然后让三人穿上干净衣服。

经这一改造,这母子仨看上去顺眼多了。一样的小麦色皮肤,妈妈和妹妹眼睛大大的,跟原住民一样,头发又黑又直,很漂亮。哥哥看起来像妈妈,妹妹脸圆圆的很可爱。阿顺嫂满心欢喜——这么俊俏的一家人,如果流浪在外,多可惜啊。


中午的时候,民宿来了一个客人。阿顺嫂一看不得了啰,这不是那个《隐世美食》里的主持人大嘴吗?阿顺嫂心想这可大发了,想不到节目组居然找到自家民宿来,这下可得好好宣传一下苗栗南庄的地道菜,于是赶紧把他往里面请。

大嘴不像他平常在节目里那么爱搞怪,话都没一句,找到他们饭厅就大模大样的坐下来,笑笑做了一个要吃东西的动作。

阿顺嫂更高兴了,连忙拿出自家种的新绿茶和芝麻花生,冲捣出一碗她最拿手的客家擂茶,再放上炒玄米,捧到大嘴面前。

大嘴稀里哗啦地一下子就吃个干净,咂巴着嘴看上去很满意。阿顺嫂心想这下顺风民宿可就出名了,接着又到厨房拿来猪笼粄和黑糖糕,让大嘴继续尝。

趁他吃得正高兴时,阿顺嫂从抽屉里翻出照相机,想和他合照挂在墙上炫一下。谁知大嘴一见闪光灯,吓得马上两手捂住眼睛就往门口冲逃出去。不巧,门口正有一个小女孩在低头扫地,大嘴闪避不及,眼看就要撞上她了。咦?怎么一眨眼,她便在眼前消失不见了?但这时大嘴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继续拼命跑掉了。

阿顺嫂追出去要叫大嘴回来,看到站在门边的妹妹,忙停下问:“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碰到?”

妹妹好像也有点吓到了,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扫过的地,抬起头来,只见身旁的哥哥手指捏着一根头发,朝她眨了眨眼睛。妹妹这才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哥哥,捧着他的脸,用自己的额头蹭了一下他的额头。哥哥有点不好意思,但也笑得很开心。阿顺嫂看在眼里,这兄妹俩的亲热劲儿,着实动人。

下一集:头发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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