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9日 星期三 晴
雷震早上难得在楼下等着,程昱看他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不由对着他多看几眼。雷震拿起手机转身化作好奇宝宝:“《谢里丹夫人》流露的是什么情绪?莫奈《持阳伞的女人》光影着力在哪里?学校时老师都有讲,但是没往脑子里进。”
程昱问雷震昨天画展进展状况,居然得到相当专业的应答,雷震还是絮絮叨叨问东问西,恨不能把古往今来的世界艺术史问个底掉。程昱进电梯直接按了8楼,雷震加按了16楼。
程昱看雷震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画展有问题尽管提出来,务必周全。”
雷震说:“我准备列出详单,好多东西要添置,你到时签字痛快点就行。”
四四和林林并不在里面,雷震一圈转完问马力:“艺岚公司的人还没来?”
马力一晚没睡顶着俩大黑眼圈懵懵懂懂不清楚的样子,雷震挥挥手:“你下楼找程总加人吧。”
木箱子按着四四的吩咐摆着,雷震围着箱子转了几圈也无从得知四四从哪里看出藏品值钱。
程昱看见雷老爷子进来,一点儿没意外,站起来让了座,周秘端了一杯明前进来,程昱沉声说:“换老君眉。”
雷适安摆摆手:“一杯半杯不碍事。”
程昱在他对面坐下。雷适安见周秘出去带了门,指了指墙上的那幅小画:“以前没有这幅画。”
程昱淡然道:“上次去德国时看见了就买回来了。”
“喜欢就好。”雷适安嗓子发紧,说完一阵咳嗽,程昱起身接了一杯水递过去。雷震就在这时闯了进来:“哥……”转眼看见了雷适安。
雷震见势不妙准备溜之大吉,听雷适安哼了一声,只好又扭过来:“哎呀,雷老,大驾光临啊,不放心我哥来突击检查了?”
雷适安不理他,只问程昱:“你要办画展我不管,好画先让我挑。”雷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程昱一脸凝重,只好把一声惊叹强压下去。
雷适安起身又回头看着那幅小画,明净的天空下树木、青山和远处的水色彩柔和,布局平衡令人沉醉。他走到程昱面前低声说:“好画。”
雷震第一次见程昱喝到不省人事,一直以来他都是温和有致、严谨缜密,从不忤逆爷爷,也绝不亲近,很小就出国读书,一个人把自己料理得井然有序。
从小,坏事丑事都是他雷震的专利,他知道,有程昱在的地方,别人不会看到自己,远走异国也好,赌气学厨师也好,只是他吸引爷爷目光的小伎俩吧。看程昱一言不发喝着酒,他多年深埋心底的不甘和嫉妒霎时烟消云散,只有亲近如他才知道程昱心中那个解不开的结。
四四看着对面的小米把餐具一一在餐垫上重新摆好,认真又投入,不觉叹口气:“哎......你说你一个巨蟹座的爱心大妈非抢我处女座的性格。”
小米终于把注意力从餐桌上移开:“四四,你知道我今天忍得有多辛苦吗?我对桌老徐的茶杯口沾着一根茶叶,可他就视而不见,好不容易等他出去了,我赶紧过去拿纸巾擦掉了,结果被他撞见了,居然误会我对他有意思,临下班才吭哧瘪肚说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但如果我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发展一下巴拉巴拉的,我介意的,我特别介意啊……”
四四好容易忍住笑:“终于又活过来了,我这两天在东恒弄展室,对方派了一个二货,天天要跟我聊维米尔,看着《持秤的女人》一本正经说:这张《厨娘》里墙上挂的那幅画是《最后的审判》...”
小米刚喝进去的水终于没忍住笑喷了。
第二天,程昱出来看到雷震站在车旁,真是够意外。上了车,程昱说:“我今天去展厅看一下。”雷震点头:“去吧,看看你的钱都花到哪儿了。”
林林出去前特意叮嘱四四说今天的灯光调校师要过来,已经和马力报备了。四四盯着一副风景小画久久不语,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下电梯正碰上雷震,雷震很殷勤地问:“林林吃饭去?四四呢?”
林林说一会儿打包回来,雷震说:“那哪成?美食最能抚慰人心,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家餐厅,保证你吃了一顿还想下顿。”
程昱很认可马力认真的态度,虽然聘了专业的保全公司,马力也没有半点松懈,领着程昱进来,很详细的介绍了这几天的工作,还要往里带,程昱摇摇手,轻声说:“我自己走走好了。”
四四仍旧站在那幅画前,程昱过来她才回神,看眼前男子穿亚麻质地的西服,一双皮鞋光可鉴人,不由浅笑:“你们公司穿西服干活吗?”
她说完继续扭头看着墙上那幅画,程昱顺着目光看过去,不由愣住了。
四四终于收回目光,回头看看程昱压低了声音:“你也看出这幅画有问题了?把这幅画前的灯光调亮几度,咱们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这女子无疑是美丽的,但绝不是美在五官和身材的外在特征,而是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的味道。
程昱看她久久凝视墙上那幅画画,双目澄澈明净仿佛穿透了表像,和作者隔时空在对话,而面对自己和工作人员时又散漫随意,淡青色长裙外罩着白色长开衫使她整个人空灵飘逸,深咖色长发随意的挽着用一根铅笔斜插固定在脑后......
“过来帮我把这个梯子放到那面墙。”四四扬扬下巴示意程昱。
程昱照着搬过去放好,四四撩了裙角准备上去,程昱拦住说:“我上去好了。”
四四看着他说:“我要调两幅画,你知道怎么调?”
程昱站定看了看点头说:“按时间轴摆的,玛丽·卡萨特虽然是德加的学生,这幅肖像早了他19年。”
等程昱调了下来,四四看看画看看他:“你们公司很专业啊。有名片吗?给我一张,有调光的项目还希望和你们合作。”
程昱一时难以理解这个误会,想了想说:“我这次忘拿了,下次一定记得带着。”
耳听外面雷震高声大笑,程昱不知为何没来由紧张了一下,看四四拿相机拍照无暇顾及自己,他转身离去。
雷震和林林无疑把胃口照拂的很妥帖,两人都洋溢着心满意足的气息,林林进来接过相机告诉餐盒摆在旁边小会客室。
四四出了防盗门才想起那位调光师不知吃了没有,扭脸看着跟在一旁的雷震:“雷先生没吃饱?”
雷震尴尬了,自己怎么就跟着出来了呢?
程昱一直看着墙上的那幅画,耳边是四四喃喃的低语声:“这幅画仿佛为热恋中的人特意创造的浪漫之地,温暖纯净。远处的水像女人的柔情偎依在山的怀抱,云也缠绵在一起笼于山水之上,树在微风中摇曳露出令人心醉神迷的光影,仿佛阳光都在颤抖,树叶间隙投下几道斜向的树影......可惜就是这几道斜画的光影,不然这位女子几可乱真......”
女子?程昱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雷震已经毫无招架之力,对面四四目光灼灼盯着他:“我可以接受全权委托这个说辞,但是你务必签了这份协议,这个阶段我们艺岚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一切后果概不负责。”
越是接近雷震越胆怯,之前因为那个雨夜惊鸿一瞥,他讶异这个女人散发的独特的气息,因为她,这次画展他是用了心来做,可四四对专业炉火纯青的掌控力,处理问题的果断直接,还有心无旁骛的状态令他滋生了愧意和一种不能直面的悲伤......
落荒而逃的雷震来到程昱面前,还没说几句话,竟哽咽了乃至大放悲声,自己到底算什么呢?一直以为程昱是挡在面前难以逾越的山,自暴自弃拧巴了这些年结果都成了笑话,现实借由四四的出现打了他的脸,疼在心里。
四四和林林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明天开展,不出意外的话,三天之后俩人就可以踏上休假的旅途,林林一心想去塞班岛看大海龟,四四觉得无所谓啦,只要大海龟能吸引住林林,自己就可以躲在酒店睡个饱。
林林带她穿街过巷来到一家颇有格调的餐厅,进了门,四四老远看见了靠窗而坐的程昱,趁林林上洗手间的空档她走到程昱面前:“你好,我第二天去艺岚,回来看展厅灯光调得不错,怎么样?今天有带名片吗?”
程昱看着眼前这个率真坦荡的女子,心柔柔的仿佛荡出了一圈涟漪,他拉开椅子伸手请她坐下:“请坐,我还想和你好好聊聊那幅画。”
林林过来挨着四四坐下,听他俩正说一幅画,根本看不到自己,她抬手叫来服务员驾轻就熟点了菜,然后低头刷手机。
雷震进来看到这个组合很诧异,见程昱少有的专注于一个陌生女子,四四见他过来也只是礼貌地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林林倒是很开心的样子,挡了嘴悄悄说:“我俩被他们无视了。”
一顿饭,林林吃得酣畅淋漓,雷震吃得心不在焉,四四和程昱几乎没动筷子。雷震结了帐出来,程昱拿了名片递给四四:“东恒程昱。”
四四接过来看了,愣住了:“你不是调光师吗?”
雷震和林林同时看着程昱,程昱一笑:“给我点时间我也可以成为一个很专业的调光师。”
旁边的林林默默地想:温其如玉 乱我心曲啊。
四四的名片最终还是放在在包里没有递出去,攥着程昱的名片到了公交站点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开幕典礼很隆重,本市附庸风雅的商界大佬和慕名而来的书画名流云集一堂,盛况空前,而程昱却下意识一直在寻找那个身影……
一直到闭幕,四四都没有出现。林林遗憾地告诉雷震,公司的文创园出了一点问题,刘小贱搞不掂,四四去救场了。雷震重复:刘小贱?
林林无奈地说:我们公司是有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