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把上官鲁氏一个人扔在那儿待产，自己又来到西厢房那边。点着豆油灯的昏暗里，传来公公上官福禄焦灼的问话：“他娘，生了个啥？” 注意，此处先问话的是公公，并且是焦灼的语气，这符合长辈关心后辈的情况。
但是，正常情况下，这个时候最焦急的应该是上官寿喜才对。这时候的上官寿喜在干嘛？他在想什么？
上官吕氏把糊在窗户上的黑纸扯了下来，一道阳光照在上官寿喜黑油油的小脸上，他怯生生地望着母亲，低声说道：“娘，咱也跑吧，福生堂的人都跑了，日本人就要来了。”
这还算是个男人吗？自己的媳妇还躺在那里，这会儿他想到的却是要跑。上官吕氏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直盯着儿子。
上官寿喜听到外面司马亭的喊叫，根本静不下心来，跟他母亲继续争取着，最后看看逃跑无望，才用底气不足的高声问道：“她生了没有？”
上官吕氏又骂了他一句：“男子汉大丈夫，一心不可二用，你只管驴，妇人的事，不用你操心。”
可是接下来，不但是上官寿喜，就连他爹上官福禄算上，根本帮不上任何忙。上官吕氏恼火地把他俩赶到一边，自己用那双打铁的大手放在黑驴腹上，像推刨子一样，用力往前推去。
可怜的黑驴发出哀鸣，四只蹄子哆嗦着。经过好一番折腾，黑驴肚子里的小骡子终于要出来了，可是先出来的却是一条细弱纤巧的骡腿。
这可让上官吕氏头疼了，原本为了省下一个猪头和两瓶酒，不想请兽医樊三来，可到底还是得请人家过来帮忙，这该花的省不下来。
樊三大爷家住在村子的最东头，去那儿有两条路，一条从镇中心的大街走过去，一条是走村后的蛟龙河的河堤。
走河堤他怕惊动了孙家的五个哑巴兄弟和他们的一群黑狗。走大街必须经过教堂门前，教堂门前的花椒树下这会儿肯定有牧师马洛亚和他的奶山羊。
花椒的辛辣味儿，马洛亚身上的臊味，和奶山羊的膻气，还有马洛亚含混暧昧的眼神，最是他无法忍受的。
躲避哑巴家的恶狗，是因为恐惧；躲避马洛亚和他的奶羊，则是因为厌恶。更令他厌恶的，是自己的妻子上官鲁氏，竟对这个红毛鬼子有着一种特别亲近的感情，她是他虔诚的信徒，他是她的上帝。
权衡再三，上官寿喜选择走蛟龙河堤去樊三爷家，看来他是真的太厌恶马洛亚。不知道当他看到自己的妻子生的是个黄毛洋孩子时，他会是什么个状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