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到云南临沧,大概是因为两者都有一个“沧”字,他们说到了临沧一定要去澜沧江走走。于是就从公郎走到临沧,沿着省道,路上有24枚界碑,或立着或斜倚着。
想起还在念高中的时候,遇到一个单元叫 Going Down the Mekong , 手里有一架单车,心里有一个远方就可以从山川到平原,看这同饮一江水的人们,守在江畔,等候一生娓娓道来。
心中对这个神秘远方的想象和向往,悄悄地滋长,等着有一天时机成熟,便伺机鼓动双腿,奔忙着走去。
出发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滇西,抵达还是在滇西,不过一个镇的距离。终于见到那架酒红色的澜沧江大桥,铁索的桥身,水泥的桥面。桥面上隔十几米就会在水泥的路面上留一个孔洞,向下瞄去净是江水,绿不完地绿着。站在桥头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江边小镇,青砖瓦,木窗台,小鱼馆。这一晃就到了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画面在我的想象中被勾画了整整三年,却从来不如眼前饱满。
古老的澜沧江,唱了千年的老调,还在水里荡着。离岸的时候,船头的柴油发动机咔咔地摇着把守,然后黑烟一股脑直戳船篷。这种江边小镇的渔船没有舱,四下里空空荡荡只有几支柱子支撑起整片阴凉,船是那种小巧又精致的。从滩上过来就深深嵌进江水里,划出一道口子,晕出许多皱纹,然后任由它淡去,总之一切都交给时间。
摊在船上晒着的阳光里,听着船头抛起的浪,被宽广的江面接纳。天南地北的一些人,不论什么原因来到这里,而今只想守着眼前这点安宁,哪怕伴着一点儿机械响。想在这江上拥有一方自己的水,揪住来来往往的水流,看看有没有哪一支是古老的湄公河的后裔?河滩奶白色的细沙,抓过一把就细细询问它,时间到底把痕迹篆刻在江面的哪一处?
江面不均匀地点缀着一些沙洲,可见纵使水流湍急的地段,澜沧江也没有在这里故意放慢的脚步,供人们安身立命。顺流而下的船,小心翼翼避开沙洲,荫凉里有人在说着地砖偏向力对眼前这些沙洲形成有关键性影响,有人在聊着为什么澜沧江在中国叫“澜沧江”而出了境以后就叫“湄公河”,也有人在荫凉外,数着数不完的波澜。
没有人能告诉你澜沧江上走一趟要多久,也许一两个小时,也许半天,似乎一切都看兴致。守船的老大爷任由我们在他的船板上跳着唱着,甲板吱吱作响,他却一脸慈爱似乎并不想阻拦。眼神就像被问及航程和时间一样,满肚子天真和无奈摆在脸上。
午后的阳光总是很漫长,岸边几个小孩光着脊背、兜着裤衩在河滩处打闹,一个稍微小一点的拎着一只鞋在后边追着喊着。
“以前我们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都在拉纤、捕鱼了……”老大爷带点口音,双手倒是搁在腿上也不是,放在船桨上也不是。“这桨啊,不用了,就朽了……”他低头垂一眼锈迹斑斑的桨叶,又看看船头的柴油机。
我忽然仰头向岸边看去,打闹的几个孩子已经齐刷刷站在岸边,黑黝黝的一排,像是接受检阅一样。几个小一点的伸手指着我们的船,稍大一点儿的就赶紧抬手将他们的手拍下。嘴里叽里咕噜念叨几句,倒是在责备小弟弟对人家的船指指点点显得不礼貌了。
我在莫名其妙的大笑中把眼神收了回来,抬眼头好对上老大爷那双凹陷在深潭里的浑浊的眼。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眼前是个孩子,奔跑在澜沧江畔。只是岁月,朦胧了他的过往,眼前突然升起一片迷蒙罢了。
原来,哪怕再古老的江畔,岁月也是无处可藏。而有了年纪的人那一湾浑浊的眼,会藏有满满的过往。在某一个似曾相识面前,又碧波荡漾。
淋潇微雨 于琅勃拉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