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愁伤化这鹅毛雪,雪深及膝,踏个蹒跚,手握寒枪的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因何置此的,又是因何神伤的…
“哈⋯⋯前面好像有间客栈⋯⋯”拢着手哈了口气,默喃喃道。他径直步向那白色世界中的一点黑,却心里有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不安。
客栈的漆门倒是很新,只是这门栓上这铁锈在光照下扑着暗光。
寸束的寒光打破了客栈内的温暖与静谧,屋内依稀的男女看向眼前这犹如风霜残烛般的身影——发须凌乱未加打理,面容乌黄,左眼上有一道极大的疤,像刀刃所伤;如粗壮树干般的一杖武器被他桃于身后,其一端用破布帛裹着;腰披莲花裳,身着阴阳相嵌衫,腰系虎头铜腰带⋯⋯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却与一众布衣黔首格格不入。
默矗在那几好一会儿,满是一副若有所思。后,才步入屋内,招向那店家,点了一碟干牛肉和两坛糟酒。
店内的桌椅都有些老旧,但却分外干净。默挑了临近的一桌,也不顾斯文,一脚跨上那木凳上,便大快朵颐起来。他吃得很痛快,但不晓得的只当他上辈子是个饿死鬼。可他心中却无半分杂念,仿佛这是一个死囚在享受他最后的一餐。虽然这样的比喻有些不恰当,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六年前,默受赐虎符,被封骠骑大将军,亲率伏虎师出征漠北,大破莽族,收复失地。搬师回朝之时,怎料朝内奸臣谤言,蒙蔽国君,竟使伏虎师兵戈倒指,一代国之英雄逃亡致今⋯⋯”
“六年,他逃了六年,大军追了六年,何故而至此?只因那’莫须有‘的罪项仍是叛国通敌,杀无敌。一莽族家妻竟引得夫如此,哪怕她自刎示忠也无济⋯⋯”
“抱着怀中那具冰冷却又无比温柔的娇躯,默轻轻地吻向那泛白却扑着燕脂的唇。心中仅剩一片温情也随着她手脚的冰冷化为泡影⋯⋯”
默大口咽下最后一块牛肉,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净,然后便将那柄同他征战数载的寒枪横干双膝之上,端坐于桌前,连那上来收拾的小二也不曾会他紧闭的双眼睁开。
“这些上他已无其他亲信,徒这孤零零的一人,就连百姓们也渐渐淡忘了‘默’,这个曾今雄霸内外的名字。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俯首。这,是他深爱的家;这是他抛头顶、洒热血的国。哪怕是死,自己也是英烈而不是叛徒!”
默静谧了半晌,直到他似乎听到了阵阵雷轰般的声响,才动身向店外走去。临行前,他多给了店家两银元,或说他将身上全部分文酬谢了店家,将其压在桌上。
又回到这雪皑皑之中,默的心中不由得出出一丝怅然,呆滞几秒,便向风雪之中去。只是,他去的方向却与来时的方向相同⋯⋯
“日同有常⋯⋯星辰有行⋯⋯乾坤扭转⋯⋯死发从轻⋯⋯”一路行吟着不知甚么出处的词,他的脚步愈发轻快。愈行愈远,身后的客栈已经缄默在白雪中,夹杂着耳边呼啸的风吼声,默仍可以清晰地听到那愈发强烈的声响。他知道,不远了⋯⋯
远处,雪天交接的地方掠起一行黑⋯⋯
为首的是个骑着马的,一匹棕骏,一盔黑甲。他身后还跟有十余骑,应是下属。还有从天边升起的一个个士卒身影,压得让人喘不上气。
默伫立于风雪中,口中吟唱的词也停了下来。他就这么望着,望着白雪中的钢铁洪流向他的方向压进。
直到那方达他半里距离,他才强打起疲倦的精神用冻得红赤的手抚去发鬓、面须上的雪霜,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颓然。然后,他又将担着的那杖枪掠下,用力扯去裹在枪头上的布,熟练地将枪抢了一轮,郑重地将枪顿了下去,矗立在深及膝的雪中。枪尖锋而寒直摄人心魄,亦如同默那苍老而伟岸的身躯,于风雪淋淋之中,自岿然不动。
“强弩未矢,理无穿于鲁编⋯⋯冲风余力,讵能动于鸿毛⋯⋯”为首的黑骑的声音夹杂马蹄声与马嘶声,向不远的默传来。
若是凑近些,便可以清晰地看到,默的身体在战栗,对,战栗,但,绝不是源于恐惧的战票。
眼中闪过一丝什么,没有回应那方,默只是朝向南方去,然后虔诚地跪下,沐浴于风雪中,行了标准的三拜九叩之礼,才起身。
杂乱的发须下,一抹笑徒然升腾在那饱经风霜的面孔上,说不上来的不和谐之感徒升。
右手飞快地扑向右身一侧的枪杆,枪尖前指去向那方的一阵黑色。然后,如同往昔自己领军杀敌般,他持枪前戳,虎啸一声:“杀!”腾身而起,犹如猛虎下山般前冲,大有一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为首黑骑心中一凛,望着向快速靠近的身影,手招呼,向一旁的下属嘟喃了什么。
半霎,一众士卒已将火矢架上弓,拉满,朝半空中攒射而出。
蓝白相融的天,划过一只只火鸟,然后,扑压而下,汇成一只硕大的火凤凰,炫烂无比。
另一边,客栈内的店家见到了默留下的小帐,以及压在那几银元下的一张布帛,上面用还葆有腥味的血苍劲地书写着这样一首诗:
“褰裳以越沧海,企佇而跃九玄。
横枪易破莽军,叩首难明忠心。”
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落下一旁的顾客,猛地冲出店外。风雪中,隔着口中氨氲而出的雾汽,他只隐约看到远处的天边亮起了一阵血光,然后,扑通一声跪叩而下,脑海里一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九心海棠-2024.1.23~2024.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