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篇小说的灵感来源于一场落日。
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岛上,阳光一如既往地灿烂,夕阳下的大海犹如撒了金粉,波光粼粼好似闪耀着万点金光,一群群白色海鸟在海面上盘旋,倏忽来去。我躺在藤椅上吹着海风,眺望壮阔美丽的大海,思绪已游离到天边之外。十三四岁时,读名人书,深慕徐霞客之为人,誓游名山大川。二十五六岁,酷好词章,欲富如袁枚之随园小仓,或贫如陶潜之门种五柳。至三十岁以来,饱受社会人士之教训,深感人生不过如是,富贵何为?名利何为?子孙后代会惊讶于他们的先人竟不了解那些无比浅薄的常识,而待到谜团揭开之时,先人早已被遗忘。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遗忘的历史,内存有限,唯有定时清空。
所谓青史留名,所谓永垂不朽,都是黄粱美梦。岁月漫长,时空悠悠,再伟大的人物也逃不脱终有一日被世人彻底遗忘的命运,未来的某一天,甚至无人知晓他曾经在这个世上存在过,犹如我们不知道那已经逝去的亿万万生灵,他们也像你我一样曾经鲜活过。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岁月无情,宇宙轮回。
在那个瞬间,我在想,如果我送出一束落日珊瑚给到自己的心上人,他收到后会不会明白我始终没讲出口的话。可惜啊,自己大概天生就是个榆木脑袋,想东想西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去接近他,所以最后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在海岛上吹风。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茫茫江湖,天堑南北,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不折不扣的感情自是难以超越想象的虚幻,更无需期待赋予事物以新生命。
落日珊瑚是一种非常名贵的芍药,不同花期颜色不同,花色会随着时间由橘变黄,从珊瑚色到象牙白,落日西沉被定格在花瓣上。《诗经•郑风•溱洧》篇有“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芍药花色艳丽,古时被作为定情之物相互馈赠。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青年男女水边嬉游,如若遇见意中人,互赠芍药寄相思。虽然情人即将别离,但芍药却道出了情深不改的话语,真真是一株美到令人心醉的植物。从宇宙角度来看,地球也是个美到令人心醉的稀罕地方,不仅存在智慧生命,而且到处都焕发着勃勃生机。在这个已有漫长历史的星球上,活在当下就已经是一种绝佳的幸运。
说来也是好气又好笑,那可是一场真真正正说走就走的旅行。当时正好二月底,我记得是个周五,下班的时候自己气鼓鼓从办公室走出来,什么都没带,随身就一个手提包,里面放着必要的身份证件和信用卡。可能是在工作上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吭都没吭一声,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和勇气,直接买了一张上海飞往香港的机票勇敢追爱,打算飞机落地后直接冲到中环,拿出手机就立刻表白。果不其然,飞机上强制关机的三个小时让我的手机被各种狂轰乱炸的电话短信塞爆,开机后只能一条一条回复朋友们的关心和问候,花了不少时间。到中环已是接近午夜,四顾茫然几乎看不见半个人影,我心不在焉地一个人在街上慢慢地走,像一条游魂,等一个嗅到我的人,那天的天气很好,晚风也很温柔。
后来我在中环的无边海景房里漫无目的地住了一个星期,从早到晚一动不动,听着喜欢的古典音乐,脑袋空空只是不停望住海景发呆。每当傍晚夜色降临,天色几近漆黑,一轮明月会缓缓从维多利亚港的海平面升起,清辉倾泻而下,滟滟随波千万里。每天的早上、中午、晚上,映入眼帘的都是这幅熟悉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美好画卷,虽然江月年年望相似,但每一次,只要抬头多望一眼,我的心都会被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天地瑰丽深深震撼,硬壳也变得柔软。思来想去好几天,我始终没有勇气也没好意思去打扰那个我喜欢的人,若是彼此都“我只喜欢你”,一定是幸福的极至;若只是一个人的“我只喜欢你”,有时也许对双方都是一种负担。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的情况下,我决定先找个远离喧嚣的海岛潜水,于是拿起信用卡去楼下的IFC商场买了些必备的行李,没做过多的停留就直接去机场了。
直到今日,回想那一瞬间的冲动,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当然,事后去分析,似乎也有些蛛丝马迹。比如,我本就是个勇敢果断、特立独行、敢爱敢恨的人;比如,我相信痛苦是艺术的源泉,喜怒哀乐忧思悲恐,都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记录工具,没有孰好孰坏孰优孰劣;又比如,那段时间工作停摆,我早已厌倦也恰好不需要投入时间去正儿八经创造他人眼中的普世价值,胡思乱想白日做梦神游天边也异常开心。可如果按照这种逻辑分析,世间所有的事都应当有所谓的征兆。
但其实,那就是一时的冲动。
人生的冲动犹如无数澎湃而起的浪花,来得漂亮消失得也干脆。因此,我决定写下一篇小说,权当记录某个特殊阶段、某个特殊时刻里涌现出的晦暗不明、不讲道理又难以言说的某种特别心情和情愫。生活在尘世里的凡人,尽管生活往往不尽如人意,每天要面对不得不面对的柴米油盐,有时甚至是一地鸡毛,但脚踏大地并不妨碍偶尔抬头仰望星空,平淡无奇的生活会在某个瞬间因为某些率性而为突然一下子变得鲜活、有趣、生动、丰富。正如康德所言:“我们应多抬头仰望星空,因为那是我们的来处。星空可以治愈我们的焦虑和痛苦,星空可以指引我们明白生命的意义。”
当城市的霓虹无差别地落到每个人身上,模糊了阶级、出身、家庭和财富,在相爱之人的眼里,只有今天。他们并不是两个天差地别的人,只是单单纯纯靠近的两个灵魂。没人会在意他们做了什么,会犯下怎样的错,会不会有未来。遇见即是上上签,纵使结局不如意。生命是偶然中的必然,既有无常的一面,又有因果注定的一面。卦不敢算尽,只因世道无常;情不敢至深,唯恐大梦一场。
谭建新和冯尧是世俗意义上不适合相爱的两个人,双方都想控制对方,谭建新要冯尧绝对服从,而冯尧要谭建新接受保护,彼此虽心存憎恨互不相让,却又觉得少不了对方,仿佛无形中有种锁链把两人锁在一起。在欲望与金钱,礼教与传统的压桎下,爱情如清莲,出淤泥却不染地翩翩而至。感情没有对错,而人却有。冯尧和谭建新的爱情,像一枝罂粟花,虽然花朵美丽夺目,却是带着毒开放的。
一个是为生活逼迫的穷困学生,一个是离经叛道的富家少爷,他们在一起的目的,最初也许是钱,也许是欲望,也许只是单纯的喜欢。相处时自然而然带着温柔及亲昵的罗曼蒂克磁场引力,彼此能提供对方适当的支持、甜蜜及同情。如果只是朋友,这种情谊会有种淡淡的恋情,如果是爱人,又会有种朋友相知相惜的感情,友达以上恋人未满。虽然两人的纯情朴实让故事不至于太过异样特殊,却距离传统的所谓爱情相去甚远。这对冤家的业报在于,要懂得放下旧有的价值系统,不要受过去因缘的限制。
其实,爱情是什么呢?
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追问,谁能真正去界定爱情呢?
谭建新曾经试图逃避自己对冯尧的爱情,他不想爱上男人,便自我洗脑为迷恋和带着罪恶的快感。在激情中,他曾经对冯尧说过“我爱你”,那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别的语言能够真正表达自己的感受,但在内心深处却是仍然不肯认同自己的情感,所以一度离开,甚至娶了妻子,建立看似美满的家庭。
相对于谭建新,冯尧的感受也许简单得多,也执著得多。当谭建新问冯尧:你为什么喜欢男人?冯尧淡淡地回答:我只喜欢你。冯尧对谭建新的感情,没有道理,也无法解释,他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不计较得失,也无所谓回报。谭建新离开,他默默地成全他;谭建新再回来,冯尧虽然已经不再相信他,却依然不计后果地和他在一起。冯尧说:“我不担心时空变换,因为这份爱,任何时候打开都新鲜。”
在这个故事中,谭建新正如大部分的普通人,向往爱情,却又怀疑爱情;渴望被爱,却又斤斤计较着自己的付出;带着些俗伧,也带着些善良;以为自己很聪明,却又总是被自己的聪明愚弄。而冯尧,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喜欢自己想喜欢的人,这种情感的纯粹和性别的界限,只有足够聪明足够勇敢的人才能超越。从头到尾冯尧都没在乎过谭建新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明明是离经叛道的感情,却没有强加任何别的内容或标签,就像男人爱上女人一样自然。他只是单纯喜欢上了他遇到的那个人!
多年以后,冯尧成为了一个不得志的艺术家,而谭建新变成了努力赚钱的生意人。冯尧看重的依然是灵性的理想主义及目标,认为谭建新功利、冷漠及缺乏想象力;而谭建新考虑的是冷酷的现实需要及限制,不认可冯尧的不切实际和虚无飘渺。两个人仍是互不欣赏对方的特质,这一次,双方会何去何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