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冉苒冉
这是很平常的一天。太阳懒洋洋地从窗口一点点爬上来。远处,窗外那颗高大的桑树正结着红得发紫的桑葚。我左手支头右手拿笔,有模有样儿地装着听课的样子,眼皮子却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班主任国文老师念叨:“桑树,多年生乔木,结果实要等到桑树成年,但是果实甜美多汁。其叶子呈椭圆形,是蚕最爱吃的食物……”
“报告!”一种略带急促气息而又沙哑刺耳的嗓音打破了这幅画面。
“阿桑!都快放学了你还来干什么?”国文老师阴了脸,托了托掉在鼻梁下的眼镜吼道。
“我闹铃坏了,睡过头了。”阿桑的眼珠子贼溜溜地转着。我看了看表——第三节课了,阿桑平常不会迟到这么长时间的。
“鬼才信你的话,你每天的闹铃都坏吗?”国文老师气愤地说着,眼镜又滑到了鼻梁下。
“是真的坏了,要不我怎么会来这么晚嘛!”阿桑的辩解在国文老师的逼问下显得苍白无力。我看着阿桑偷偷笑着。
“阿桑我警告你,你不学可以,但不要给我带坏班风!”国文老师指着教室角落里的单人单桌一字一顿地说:“下不为例,回你的vip座位上!”同学们訇然大笑。
“一定一定!谢谢老师赏脸!”阿桑还是那么没心没肺。
阿桑是我们初中来的转校生,他的家在学校对面的村庄,自转到这里以来就稳坐倒一,老师讨厌他,同学调侃他。他也不在乎,整天呼呼大睡。唯独我成为了他最好的朋友,国文老师说我们是臭味相投。他倒一我倒二,客观规律,亘古不变。对啦,窗口外面那棵大桑树就是阿桑家的,我没事总爱坐在教室里远远望着它流口水。他也总是给我带桑葚吃,还把自己养的蚕分我几条一块玩。
百般饥渴的我终于等到了下课,冲到呼呼大睡的阿桑身边,摇起了他:“阿桑,我的桑葚呢?”
“都那个点了我怎么给你带桑葚?”阿桑今天看着很疲惫,睡眼朦胧,说罢便又倒头睡去了。
“唉唉?我还没问完呢!”
“真烦!有什么好问的?困!”阿桑好像知道我的意图在故意规避着什么。我满腹牢骚——这是阿桑第一次这样对我说话。
别看阿桑才转到我们学校不到一年,我们俩可是相见恨晚,一见如故,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不出我所料,第二天同样的时间,阿桑站在了教室门口。
“阿桑,你的下不为例呢?”国文老师用手托起镜框,镜片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严肃的光芒,直直地照在了我困意的脸上。
“我闹钟忘了修算吗?”
班里哄堂大笑,只有我知道,阿桑根本买不起闹钟。
“别解释了,停三天课,三天后带着家长来。”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老师!”
“老师不是没有给你机会,回家,现在。”
阿桑迟迟没有动。他的身子虽然疲惫,但那时的眼神却丝毫没有倦意,那一直眯着的小眸子直直地盯了国文老师好久。班里的气氛变得紧张。缄默良久,大家都想知道阿桑在干什么。
“老师,让我进去吧!”阿桑用一种几乎恳求的语气略带哭腔地说:“求您了!”
“装什么啊,这么长时间你就想说个这?真爱学习吗?平常迟到的总是你,现在更严重,于情于理,你都该好好反省一下了!老师今天给你准假你不应该高兴吗?哦,喜极而泣!”老师倒一反常态,用一种极尽揶揄的语气贬低道。班里也沸腾了,霎时,唏嘘声,嘲笑声,呵斥声拧成一片。
“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回家吧!”
“你要是天天迟到不被惩罚,岂不不公?”
“别装了!”
我一直默默注视着阿桑,他平时倦态而又苍白的二皮脸第一次红了。我能感受到他脸上那种无言的滚烫。
“没有装!”阿桑吼道。
阿桑跪下了。国文老师吓了一跳,刚刚准备扶的眼镜由于周身的颤抖而跌落,继而怔在了那里。同学们的反应反倒更加激烈了。
“真没种!”
“有骨气就站起来回家!”
阿桑站起来回头走了,那一刻,他走的很慢。我知道他在等老师的一句话。可是很不幸,阿桑又被门槛绊倒了。
“哈哈哈!”
“拜完老师拜大门啊阿桑?”
阿桑一骨碌爬起来头也不抬地跑开了。
“阿桑!”我下意识地追了出去。呼呼的风声和叽叽喳喳的嘈杂声中,我隐约听到国文老师在喊:“让阿桑回来吧!一定要追到他问清楚!”听到这儿,我追下去的步伐才更加坚定,相比疲惫伤心的阿桑,我跑得更快,他被我追上了。我双手紧紧地抓住拼命挣扎的阿桑不放。
“放开我!”
“阿桑你冷静!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要你管!”
“你对得起我从学校里跑出来吗?”
“那又怎样?”
“老师刚刚让你回去!”
阿桑现在对回学校很敏感,他安静了下来。
“先别说这事了,来我家吧,我请你吃桑葚。今天咱兄弟俩吃过瘾!”
“好!吃过瘾!”
声明一下,我不是为了吃没下限的人!只是,在我印象中,家一直是阿桑难以启齿的话题,我很想了解,今天的他竟然主动邀请我去他家。“阿桑!”我在心里默念着。
这是一排参差不齐的破瓦房码成的小巷,巷那头,高大的桑树树冠逐渐清晰了——多漂亮的桑树啊!
“最里面有大桑树的就是我家!”阿桑用刚刚抹完眼泪的手指着说:“咱俩比赛!看谁先进去,晚了桑葚就没得吃喽!”阿桑边跑边说,语调又恢复往日的调皮。
青木门,青石砖,中间用黄泥巴错错落落地糊住的爬满裂缝的墙体已然长出零零星星的杂草,像极了不规整的老北方民居,这个我没有问,兴许本来就是也不一定。
“桑儿,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忘记带什么东西了?”这个温柔曼妙的嗓音中透露出对阿桑十足的爱。
“不是的妈妈,老师说在我开始好好学习之前要给我回来准备的时间!”阿桑还用那谁也说服不了的谎言继续编着。我扑哧笑了。阿桑拍拍我,朝我使眼色。
“是的阿姨!”
“是嘛!那就明天再去吧!”阿姨说着放下手中正织着的蚕丝说:“让你的小伙伴稍等片刻,我去给你们够桑葚,我家的桑葚可甜了!”阿桑桀桀地笑了,朝我竖起了大拇指。多温柔的妈妈啊,我总算知道阿桑为什么总是那么活泼了。不过阿桑绝对不是这么简单,我想知道的也不是这些。阿桑领着我来到了内屋,屋里放满了花圈白布条。
“这怎么回事?”
“这是我爷爷。”
“对不起我多嘴了。”
“无碍,生老病死的,咱哥俩不应该隐瞒,以前我觉得挺对不住你的,今天告诉你吧。”阿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看到了,我家里就这样。奶奶死的早,我爸爸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迫于生计要外出打工,当时我是死活都不让他们走的!可是我知道,他们必须要走的。我就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给他们闹。他们知道我爱吃桑葚,想了这么一出:只要我不闹,就给我在院子里种一棵桑树,而且桑树结果了就回来了。我悻悻地同意了。我可不是像你一样为了吃而放弃把我叫回学校的没下限的人!我只是没有理由再继续闹下去了。”
“去你的,什么歪理啊?接着说,等会儿再收拾你!”
“我那时并不知道,种下一棵桑树苗要那么久才能长出桑葚!”阿桑激动地用手比划着说:“我那时候以为,只要种下,来年就开花结果。于是我每天无比精心地侍弄小桑树。可是……”
我笑了,阿桑也笑了。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终于等到桑树结果子了,我的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我又找到了理由,开始恨他们骗我,每天对桑树拳打脚踢,没想到桑树很顽强,哈哈!”
“你啊你!没办法说你了,那么傻!可是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每天迟到吗?如果刚刚那是父母不对,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不怪桑儿!”阿姨进来了。
“妈妈!你一直在偷听!”
“你爷爷都给我说了,你那时叛逆,打着照顾爷爷的名义旷课,也就被学校开除了。爷爷生气,不顾你的阻拦去了村前的那所学校给你求情,逼着你去上学你才去的。”
“那迟到?”
“桑儿也给爷爷提了条件啊!他要每天起个大早独自一人走到很远的地方等待市场开门,帮爷爷买好一天的生活必须品才去学校!只不过昨天……”
“别说了阿姨,我都知道啦!”我看着蹲在角落一动不动的阿桑。
“阿姨,我帮你去摘桑葚!”
“好孩子!”
我和阿姨出去了,留下啊桑一个人在抽泣。
“阿姨,你可能还不知道阿桑刚刚经历了什么。”
“怎么了?”
“阿桑……”我想了想我说出这句话后阿桑的样子。
“阿桑他其实……”
“你也不用有一句没一句的,我知道你们刚刚在骗我,没关系的,桑儿还能接受我我已经很感动了,说来也是对不起桑儿,欠他太多了,直到昨天爷爷去世,我们才赶回来,以后我们再也不走了。”
我什么都清楚了。
再回到屋里,阿桑正独自趴在小板凳上写作业。
“阿桑,你抽什么风了?”
“昨天妈妈答应我了,好好学习,以后她就一直陪着我!”
“好。我们一起!”
“都是好孩子!先吃桑葚吧!”
一片欢声笑语中,我望着窗外依旧安静的桑树,忽地模糊地记起昨天上午国文老师的话:“桑树好养活,而且浑身是宝啊!它只要还是绿的,就有无限的可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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