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荒草旁，两个新添了土的坟头，插着一块青石板，在一片草长及腰的山脚，竟毫不起眼。
若是旁人仔细看，只会看见一白衣女子坐于坟旁，头微斜，依靠在石板上，喃喃着细语，那是未亡人在诉说着离殇。
“你在哪儿呢，我出门寻你该走何路？若是沿着去年你去时的路，而恰好你也在回家的路上，好歹也该和我遇上了吧”
女子侧头看向刻着“夫，妻”二字的青石板，嘴角一抹苦笑，随即抬头看天，今日，风暖气清，天高云淡，一如当年……
二
岁末大寒，正值乱世，朝廷征兵，成年且年轻力壮者，一户一个，战胜归来者，皆赏十金，若不慎殉国，家属凭尸体领救济粮，一户两袋。
生与死就这么摆在纸面上，显得荒唐却又无奈。
都城里，人心惶惶，不知战乱何时能休，家何时能安，人人都盼望着能再过一次彻夜明灯，家家欢乐的除夕夜。
在某个不知名的山脚下，一村庄中，征兵，在这个远离都城消息闭塞的山村里，看起来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
人人都想吃一口饱饭，每天都在为果腹而担忧，朝廷征兵，管饭，能侥幸回来的话，从此生活自然是衣食无忧。
征兵，在这个村子看来，是无上的荣耀。
三
村子里，一对夫妻趁着年末，刚行嫁娶，盼着来年元岁能一双人一起过，寓意喜上加喜。
那日除夕，茅草屋里灯如豆，夫妻二人隔灯相坐，丈夫一直在说，妻子则是沉默，画面诡异到竟有些和谐。
“隔壁李大娘的儿子，长得可真快，个子都快赶上我了”
“前些月我埋的那坛老酒，不知道得过多久才可以挖出来喝”
“好儿郎志在保家卫国，等我护得一方平安，携荣光归故里时，定不教你再住这茅草屋”
“到时候，我去镇上给你扯十匹缎子做衣裳，换着穿”
“……”妻子任丈夫在一旁唠叨不休，只一眼望进他眼中，熠熠生辉，期待的神情，就是在这么暗的灯下，也亮得直戳人心。
她便知道，这参军的事，她是阻拦不了了。
“我只需你记得，从现在起，你的命和我的命都不在自己手上了，你的命在战场上，我的命在你身上，你死了，我便也活不成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妻子开口，神情严肃，想着即便是拦不住，也要唬得他惜命一些，不要愣头愣脑地横冲直撞。
屋外传来人们的欢呼，过子时了，新年了……
“娘子，如意吉祥”
“夫君，百无禁忌”
却不成想，这一年还是没法过得如意。
战争的消息传来了，败了，死伤惨重，尸首能寻回者十分之二三。
那日，女子卸下门前的红布，换上素缟，同日，用同一匹白布做了一身素衣，不换不洗，端了一坛老酒，坐在门前，嘴里呢喃着“酒已备好，可寻着味儿回来了……”
三天三夜，人终究是回不来了，那个扬言要荣归故里，曾许诺一世富贵的男子终归是再不出现了。
几日后，女子在屋后山脚下立两空坟，竖一石板，上刻“夫，妻”女子想“既然你不回来，那我便去寻你，说好的，你若死了，我便也活不成了”
一身素缟，离家寻夫，她是抱了必死的念头，若是寻不着，那就死在路上。
四
女子曾说：“你走后，我见什么都是你，在家等你时，地下埋的老酒，门上的红布条是你。出门寻你后，天上的云，高飞的鸟，下雨时遮蔽的屋檐就都会变成你”
这一去，不知归期，只是我一身素衣白袍，但愿你还认得出。
